之前成田胜倒是小瞧了川崎,本以为是个“老实本分”的艺术家,缺少人情世故的洗练,只能出卖灵魂来换得那几家华族的信任。如今被他这么一逼,川崎的所作所为,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成田胜不在意此人究竟用了何等手段获得了华族的认可,单从结果来看,能做到如此程度,川崎的确是发挥了自己的最大能力,算是够格了。
注入川崎灵魂中的贪婪,可以让他在短时间内脱胎换骨,做到以往做不到的事情。可要是无法控制本能的贪婪,这反而会加速一个人的自我毁灭。
此前川崎虽然活着,但他却死了。沉睡了几十年后再次醒来,他还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一切都存在,同时又不存在,因为一切都在流动,都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产生和消灭。川崎也许不能两次都踏进同一条河流,但却可以两次、三次甚至无数次被自己天生自带的缺点所俘获。
想到这里,成田胜被恶趣味促使着,想要“提携”川崎一把,于是讲道:“这样吧,您再去问问rgp借贷公司的赖子小姐,看看她能不能帮一下您。恕我无能,近来不能全力支持川崎先生。”
在听到成田胜确实拿不出钱来支持自己后,川崎不免得激动,丢掉了华族的体面,“有几位华族夫人已经被我说服了,我可以带她们直接去rgp公司办理贷款业务,先生您看这中介费……”
“等一下。”
成田胜打断了川崎的讲话,“如果赖子小姐说的没错的话,那几位华族夫人和您的情况大致相同,任何借贷公司都没办法借钱给你们的。”
川崎现在明白,他沦落到这个境地,如果没有打破筋骨血肉的勇气,无论如何都不能重现祖辈的荣光,而且还会陷入债务深渊这个无底洞,在贫穷苦闷的生活中摇摇欲坠。最终,犹豫片刻,他还是狠下心,在不自觉中走向了成田胜给他安排好的人生之路。
“成田先生,我从朋友那里听说,现在注册公司的要求有所松动,想问问您的意见如何?”
“噢,确实如此。最近证券公司和房地产公司大火,注册的手续也十分简单,川崎先生是想走捷径吗?”成田胜一顿,又补充道:“即便相对容易一些,可手头没点东西,还是很难通过的。“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在您的帮助下一切顺利,我想将一半的股份赠与您以此表达感谢。”
“您对我情深义重,反倒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成田胜假如站在川崎面前,就能看到他那副慌了手脚、脸涨得通红的样子。这位伯爵先生遇到这种问题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到了这个岁数还像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也许是我说话太放肆了,拜托成田先生一定要答应我。”
成田胜叹了口气,讲道:“要说起来,我才是放肆得很,冒然把您介绍到rgp借贷公司,是我的失误。那么之前就已经给川崎先生添麻烦了,那么如论如何我都要对您负起责任。”
川崎喜形于色,他当然不会知道成田胜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待他亲自开口将股份当作等价交易物。
这一套手法,是高利贷公司的进阶版,利用糖衣炮弹的方法,把欠债人变成提线木偶。先是哄他们到某某店铺贷款买个东西,然后再到某某当铺抵押硬通货,把抵押得到的钱拿到贷款公司还债,就这样把欠债人呼来呼去,麻痹他们的自主意识。
“我手上确实没有钱了,所以不能以自己的名义入股。您现在有时间吗?麻烦川崎先生去一趟麻布十番,就在那家叫做大君的迪斯科舞厅里,有专人等候着您。签订股份协议后,他们会预支您注册公司需要的初始费用,这样就可以解决您的燃眉之急了。”
听筒处传来了川崎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参杂着些许惊喜,“成田先生,真是麻烦您了。”
“我能做的就是这么多,但是,我想提醒川崎先生的是,我只是大君的经理,实际上不是那里的主人,我做不了主。只要您按部就班,他们会帮助您重振川崎家的荣光。可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希望川崎先生都能保持现在的心境……”
话都没说完,川崎就打断了成田胜的讲话,“有成田先生在,我就十分安心。”
成田胜暗笑,用引人心魄的声音缓缓道:“那就先预祝我们的伯爵先生。”
挂断电话,小小的和室里安静得诡秘,成田胜总算松了口气,准备收拾出差的行李。
一切都尽在计划之中,暂且不提良心不安这件事,川崎从一个努力维持颜面的伯爵,再蜕变为坦然追逐钱利之辈,这足以让成田胜感到心里一阵爽快,因为自己就是始作俑者。
一旦大君掌握了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就可以不考虑任何人的意见,将这个皮包公司改造成房地产公司,这就能名正言顺地加入到开发计划之中。
同时,那几位华族参与投资的钱,实际上是rgp公司提供的贷款,若是他们还不上钱,自己还能变着法子完全吞并这家房地产公司,把他们踢出局外。
在这个前泡沫时代想要赚一点钱,尤其是落魄华族的钱,实在是太容易了。
华族这个特殊又普通的群体,仰仗祖辈荫蔽也就罢了,被改造后还坐吃空山、游手好闲,其中大部分人都皈依了这样或是那样的教派,喜欢把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身上,以此来获得精神上的慰籍。
总之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就是不要自己动手。
可怜巴巴地盼望着能遇到什么救世主、恩人、伯乐来拯救自己,可若是运气不佳、命数不好,遇不到这样的人,他们就会在泥潭里挣扎余生。
成田胜给了川崎这么一个机会,同时又直接卡死了他的退路。
事已至此,成田胜只能说,首先他是个商人,其次才是个“艺术爱好者”。川崎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他没有任何的责任。此时此刻他要做的,就是收拾好行装,在明日的情人节演出结束后,坐上最晚的一班电车,和青宫洋子在京都汇合。
这次洋子的请求是去京都办一件事,想必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易就能被解决的。可自己也做不到直言回绝,既然那次在婚礼上答应了洋子,并且敏感地查悉到她发出的警示,那么自己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
缓兵之计好用,但是代价也不小。
成田胜隐约察觉到洋子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源头不是在弟弟成田恭教的婚礼上,而是在这以前就有了。成田胜在处理与卡露内的关系上还有所顾忌,他时不时地能发现洋子身边的人会说些夹枪带棒的话。
这背后,必然有谁挑拨离间。
即使青宫洋子没有问题,可她周围的人对自己的想法又如何呢?哪怕成田胜猜忌洋子没什么理由,怀疑三岛或是井川藏在幕后也并非毫无道理。就凭,森下出事的前一晚,三岛跑来通风报信,成田胜就知道三岛的“英雄行为”从一开始就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样一个狡猾之徒,如果不是希望得到丰厚的报酬和利益,决不会去冒那样的危险。面对野心勃勃的一男一女,有什么理由要赋以信任。不过,即使背叛了自己也没关系,只要没有越轨的行为,他就会装作不知道。
毕竟没有长久的合作,也没有永远的信任。利益面前,一切都是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