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重新人间
    天降万剑，锋芒无尽，尚未落下，便已引得气流下坠，大地隆隆作响。
    面对如斯神威，程三五狂态毕现，两臂抱圆，水火双劲汇合交融，宛如阴阳混炼，并生风雷，竟是在方寸之间同现水火风雷之威。
    悍掌推出，四元极招摧灭来袭剑气，铿锵响声连续不断，与天降万剑成对峙之势。
    而在数里之外的山头上，胡媚儿正目睹此战，她看着形容大变的程三五，震惊难言。
    至于程三五与顾连山各施极招对拼，更是超乎想象。
    因为两人交手，引起四周气机狂乱宣泄，旁人难以靠近，孙灵音与碎铁门传人都要匆忙远避。胡媚儿若说前去援手，光是要保全自身便十分不易，贸然干预必定遭到二人极招气劲波及。
    “难怪他不让我们帮忙，这个样子……有谁帮得了啊？”胡媚儿震惊之余苦笑不止。
    随着几声沉闷巨响，翁洲岛的一角竟是难以承受二强相争余威，岩层撕裂、大地摧崩。海水沿着裂开的罅隙倒灌而入，白浪翻腾。
    但对招二人心无旁骛，四元极招形成庞然气劲，将方圆大地染得色彩斑斓，一点点向上推动，隐隐有压过剑雨之威。
    顾连山剑眉倒竖，不甘下风，一咬舌尖，强拔元功，剑意凌霄，天上厚积乌云竟然被他再度催动，风云雨雪化作剑气，加乘攻势，倾盆而落。
    程三五双足一沉，似有力屈之兆，张口发出低吼，体内散出的黑翳不断转化为四元极招，撑持不断。
    交锋至此，已经没有任何花哨讨巧的余地，二人完全是对拼根基，只看哪一方能够坚持下去。
    而这也恰恰是顾连山对付程三五的方式。
    他看得出来，程三五招式强悍、体魄非人，与之肢接较劲毫无胜算。
    但程三五并未完全迈入先天境界，每次施展极招过后，必须要换气调息。
    顾连山则不同，他气贯天地，可源源不断运招出剑，只要剑意不竭、心境不失，就能一直坚持下去。
    如果说寻常武者身中气机如壶瓶容器，所蓄之水终究有限，一旦耗空则要调养恢复，那么先天武者便是源头活水不绝的沟渠。限制招式威力的，是“沟渠”宽度几何、是否畅通，而非蓄水多寡。
    只要能将程三五这一口气耗尽，万剑压落，顾连山有把握将他彻底诛杀！
    延续近百息的抗衡，二人毫不相让，孙灵音旁观这一幕，心中以仙家弟子自诩的傲慢被彻底击碎，原来自己不过就是井底之蛙，并未真正见识过世上高人的厉害之处。
    不论是程三五还是顾连山，他们此刻所施极招，皆是震撼万军之威。
    然而程三五情况就如顾连山所料，他并不能一直坚持下去，身上那些斑驳裂痕越来越大，这具身体似乎随时要自行瓦解破碎，四元极招也无法继续攀升。
    但见程三五仰天狂吼，强破元功之限，仿佛要将身中每一丝黑翳榨出，四元极招催逼无上，天地恍惚有感，万象闹动，与翁洲岛分离的岩层竟然挣脱地根，悬空拔起！
    顾连山见状，心知形势已逼至极端，当即一掌拍在小腹，不惜自损根基与寿元，解放丹田气海。
    一掌破极越限，顾连山当场怒发冲冠散、真气透阴阳，万剑如瀑、倾天而下，一眼望去茫茫无际，悬空岩层被飞散剑气寸寸削落。
    二人双双高声长喝，招出无回，最终惊天一爆，四元极招难抗万剑天威，崩碎瓦解！
    来不及理会四下摧荡的水火风雷之威，顾连山穷追不舍，鼓动余力运使剑气，一举压下！
    程三五气空力尽，无从抵御，万千剑气贯穿肉体，势要凿穿每一处穴窍、每一道经脉、每一条筋骨，将其彻底湮灭。
    悬空岩层坠陨落地，激起巨大气浪与滔天烟尘，整座翁洲岛也为之震动。
    剑气倾尽，顾连山落地跪倒，身中百脉如遭万刃剖割，剧痛无比。
    即便是先天高人，解放气海、强催极限对他来说仍是代价巨大，伤及根基不说，若想保住武功，只怕未来一段时日都不能动武。
    刚吐出一口鲜血，孙灵音匆匆飞身落下，来到顾连山身旁，也不多嘴询问，虚托龙樽方壶，扣指掐诀，点点精纯生机如春雨般洒落，护住顾连山腑脏经脉，让他舒缓不少。
    顾连山正要盘坐调息，却听得烟尘之中有细微动静，一道低沉呻吟传出，好似破风箱般嘶哑难听。
    闻听此声，顾连山大惊失色，他万万想不到程三五体魄强悍如斯，接下万剑穿身竟还未死，当即喊道：“不要管我，先对付他！”
    孙灵音同样惊骇，按剑上手，刚刚看见躯体残破不堪的程三五蹒跚步出，忽然有一道魁梧身影自后方烟尘冲出，正是那名碎铁门传人。
    为了这一刻，他等待偌久，此前一直在默默蓄积功劲。尤其是这段时日经过顾连山点拨，能够做到将全身功劲在一击之中发出，为的就是一击制胜。
    “死吧！”
    怒吼一声，这位碎铁门传人抡动瓜锤，施展出今生最强一击！
    可程三五即便面容破碎、耳目尽毁，却仍能感应到杀机逼近，及时转身，甩动手臂，接下瓜锤一击。
    两者相交，程三五手臂断折，瓜锤去势未尽，狠狠轰落胸口，直接将其击飞。
    呲――
    程三五飞退半途忽然停下，剑锋穿透胸背，正是孙灵音一剑刺出。
    与其说是刺出，倒不如说程三五自己撞上剑锋。孙灵音看着昔日仇敌艰难扭头，似乎还要有所动作，她惊怒愤恨交加，抽剑而出，旋即奋力横斩。
    由无撄子亲赐的宝剑，自是锋锐非常，斩首轻而易举，如切朽木。只听得沉闷声响，程三五的头颅就此滚落地面，雄阔躯体也颓败倒下。
    孙灵音看着地上那颗头颅，程三五早已面目全非、七窍尽毁，看不出恨意、恐惧或不甘，仿佛就是一颗工艺粗糙不堪的泥塑偶头。
    仇人枭首，孙灵音面露怔愕，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她在最后一刻，没费多少力气就砍下程三五首级，至今仍有几分不可置信。
    呆滞片刻，佩剑脱手掉落，随后便是大梦初醒一般，孙灵音看着程三五分开的尸首，先是有气无力地笑了一阵，紧接着掩面大笑，双眼却是泪流不止。
    “死了、死了！你终于死了！”孙灵音神态若狂，积压胸中多年的仇恨一夕泯尽，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去哭去笑。
    顾连山与碎铁门传人看着程三五的尸首，也是各自松了一口气。
    孙灵音肆意哭笑一阵，赶紧擦拭泪水，也没有忘记赶紧给二人施法疗伤。
    而就在孙灵音施法之际，远处山头上的胡媚儿早已头皮发麻、抓狂不止。
    “完了完了完了……”胡媚儿缩在一棵大树下，愁得几乎要现出原身：“这下完了，程三五居然抵挡不住，我这下要怎么跟芙姐姐交代啊？”
    胡媚儿心慌难定，忽生一计――眼下顾连山重伤，若是自己叫上那几位妖怪同道，或许能把这幸存的三人杀死，届时拎着他们的脑袋给芙姐姐，也算给程郎君报仇了。
    正要施法唤来众人之际，胡媚儿心头无端一跳，一股无可名状的大恐怖，再度传来。
    胡媚儿身为妖物，对这种大恐怖有着异常敏锐的体悟，那是天地山川最初的模样，是埋藏在深厚底层之下的太古洪荒，是一切生灵必须俯首的伟力。
    先前程三五也曾散发出这种恐怖气息，哪怕隔着几里远，也能吓得胡媚儿抱头缩身。
    而这一回的恐怖气息远超先前，胡媚儿发现天地山川竟然失去颜色，放眼所见，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死寂。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胡媚儿壮着胆子冒头看去――
    就见那满地狼藉、尘烟甫散的战场上，孙灵音、顾连山等人满脸不可置信，各自瞠目结舌地看着程三五的尸体重新站起，然后拾起破烂首级，缓缓放回脖颈上。
    就见死而复生的“程三五”，全身上下斑驳裂痕迅速弥合，那些怪异犄角、青黑长毛也尽数化作灰尘。足够让人死去成百上千次的严重伤势，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
    不仅头颈重新接合，就连被剑气击碎的眼珠也渐渐长出。
    “快！”
    顾连山最先反应过来，不顾身中伤势，撑着膝盖站起，提剑直刺“程三五”。
    孙灵音与碎铁门传人也顿时觉悟，各自拿起兵器攻向“程三五”。
    然而三人兵器逼近“程三五”身外五尺，便好似陷入无形泥泞之中，不得寸进，也无法抽拔脱身。
    待得“程三五”全身上下恢复如初，双眼紧闭，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天地间的死灰似乎被他一口吸回。
    “呼――”
    一气吐出，面前三人被瞬间轰飞，纷纷重创，未及落地便仰头喷血，甩出艳丽朱泓。
    缓缓抬眼，“程三五”好像刚刚睡醒一般，神态慵懒，不知不觉伸了个懒腰。
    可当他看见自己双手时，却是面露讶异，然后赶紧打量起自己的身体，这里摸摸、那里掐掐，一副遇到新事物的模样。
    “这……真的变不回去了？闻夫子厉害啊……”
    “程三五”端详片刻，最终肩头一松，似乎选择接受现实：“算了，人身就人身吧。”
    说完这话，“程三五”赶紧掸去身上尘泥，满是嫌弃道：“看看、看看，这脏的，你是野狗在泥坑里打滚吗？”
    活动一阵，“程三五”看着前方受伤三人，不好意思道：“哎呀，差点忘了，你们没事吧？”
    顾连山三人无言以对，眼前此人死而复生，已经彻底超出他们所见所闻，完全背离常理的事情切实发生在眼前，内心连疑惑也无法升起。
    但还是顾连山最先有了动作，他拄剑而起，胡须被鲜血染红，早已没有先前风采。
    “我劝还是坐下来歇着，要是出了啥意外，可别讹到我身上。”
    “程三五”语气风趣，甚至有些赖皮。顾连山看着眼前此人，张口喝问：
    “你到底是谁？！”
    “这……你让我怎么说？总不能姓饕名餮吧？”
    此言一出，顾连山尚且迟疑，一旁跌坐在地的孙灵音发出短促呜咽，好似被踩到尾巴的小猫，脸色煞白，惊恐万分。
    “哟，小姑娘知道啊？”饕餮嘿嘿发笑，语气神态就像是开朗风趣的邻家大哥哥。
    孙灵音早已骇肝胆俱裂，浑身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饕餮正要迈步朝她走近，顾连山猛然提剑直指，拦阻去路。
    “你现在这样，真要跟我动手？”饕餮一副好商好量的样子，闲散从容，没有半点凶恶杀意。
    顾连山一言不发，他很清楚，自己断然无法战胜眼前强敌，然而身为剑客的傲骨，不容他就此退却。
    饕餮看着顾连山，两手一摊，耸肩笑道：“好吧，免得说我欺负老人，给你一个机会。”
    听到这话，顾连山脸色一反常态地放松，豁然开朗，已是看淡生死。
    “顾老，我也来！”
    这时那名碎铁门传人强撑着起身，与顾连山并肩而立，盯着饕餮恶狠狠道：“妖人，我等绝不会就此屈服！”
    饕餮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以看待蝼蚁的目光瞥向碎铁门传人，张口便说：“你他妈谁啊？”
    碎铁门传人正要开口，饕餮移开目光，冷喝一声：“滚！”
    一声滚，没有任何动作，碎铁门传人当场爆体而亡，化作漫天血肉残渣！
    如此陡然转变，顾连山也反应不及，立时沾染了一身血污，他无法感应到一丝杀意，甚至连法术运转的气机变化也没有，根本不清楚饕餮如何隔空杀死那名碎铁门传人。
    抬手掸去溅到身上的碎烂血肉，饕餮重新望向顾连山：“我听说你晓得一套三十六路裁云剑法？这样吧，不拼功力、不斗根基，只比招式。你三十六路剑法完全使出来，只要能伤我一根毫毛，我便留你的性命。”
    “两个。”顾连山毫不犹豫地应声，显然要将孙灵音也一并保全。
    “唉，真贪心。”饕餮摇头感慨，随后说：“好吧，两个就两个，你出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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