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九首不死
    厉声过后，九首恶螭齐张血盆大口，九道水柱从中喷出。
    明明是寻常流水，被一番鼓聚加催，瞬间变成锐利激流，足可削金切玉，在地面上划出一条深沟，泥土飞溅如浪。
    程三五早有预感，身形沿地游移，风火呼啸。水柱紧追不舍，如同在深坑地底勾勒涂鸦。
    一击不中，恶螭昂起九首，张口吐出点点精纯元气，澎湃水象之气汇聚于顶，仿佛汪洋大海高悬在上，令人胆寒战栗。
    程三五正要出手，九首恶螭直接扬颈一送，大团水象之气直接朝着结界撞去。
    一阵剧烈激荡，周遭山岭同受震动。慕湘灵展开的结界本也以水为用，按说足以化消九首恶螭此番攻击。
    奈何一击之威过于强盛，好比洪水淹没堤坝，直接冲垮结界。
    伴随轰隆隆崩溃响动，结界如浮沫破裂，立身岸边的慕湘灵青丝飞扬，大受震撼，接连后退数步，脱力倒地。
    “区区江河之灵，竟敢妄想阻我脱困？”九首恶螭口中毒烟将发，一团烈火星奔而至，狠狠撞在下颌，直接轰碎一颗头颅。
    “饕餮，你堕落了！居然――”
    九首恶螭张口叫骂，它多个脑袋四面张望，眼观八方，却看到点点星火上下飞腾，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才是程三五。
    但它也无需分辨，星火如雨，从所有方向奔袭而至，竟然使得九首恶螭回忆起星辰坠陨大地、灭绝生灵的恐怖威能。
    九首恶螭身形硕大，不可能像鸣雷山魈那样腾挪闪转，几乎全盘接下星火轰击。
    顷刻之间，深坑之中爆鸣不绝，肉眼可见地气浪扩散开来，震得崖岸崩塌、林木伏偃。
    九首恶螭发出短促哀鸣，接连几颗脑袋被轰碎，全身上下大片鳞片脱落，皮肉焦黑溃烂。
    如此强烈的攻势，仍然不能一举击败九首恶螭，眼看它迅速重生、骨肉滋长，程三五再度现身，重重一拳打在它背上。
    一声哀吟，九首恶螭只觉背上如山之重，脊柱直接断折。程三五这回并非鼓动炎劲，而是运转土象元气，感应方圆山陵地气为用，借象为力，宛如天降神岳，一举压下。
    九首恶螭被牢牢镇压在地，动弹不得，连那骨肉重生的自愈之能也被一并压制。
    “你只有……这点能耐么？”九首恶螭说这话时，又有一颗脑袋被直接压碎。
    程三五一言不发，九首恶螭全身发出断折声响，渐渐被压入地底。但是它那些凶戾眼神中，不见丝毫惊恐，反倒是越发狰狞。
    眼看要突破九首恶螭承受极限，程三五却突然撒手，抽身而退。
    九首恶螭不明所以，但它迅速把握时机，只是在一个呼吸间，全身上下便恢复如常，这等自愈之能已经不能用生机旺盛来形容了。
    而当九首恶螭再生完毕，就看到程三五退到一片地上积水旁，抬手虚拨，坎渊掌功聚引水气，在这内陆深山之中，竟然生出汪洋波涛之声。
    九首恶螭见状微惊，以它超群智慧，已然想通程三五的盘算，那就是凭借各种属相禀气截然不同的招式，对自己发动攻势，在它完全适应其中一种攻击前，立刻转换别的招式。
    同样的坎渊九垒掌功，如今在程三五手中，汪洋波涛仿佛跨越千山阻隔，成万水来谒之势。随着他翻掌怒推，潭底深坑之中惊现狂澜海啸，沿地横碾而来！
    战况至此，每招每式皆有移山倒海之威。
    面对狂澜海啸，九首恶螭没有丝毫退缩，九口齐张，颈后背上绵延成片棘刺骤然倒竖，火光涌现，悍然喷吐焚山烈焰。
    水火相交，轰然一爆，滚热白雾迅速扩散，盈满潭底深坑。活人在此伫立片刻，足以被沸腾雾气蒸得内外熟透。
    但九首恶螭不敢大意，热雾遮蔽视野，激荡气机使得神识感应也是一片紊乱。它立刻运足目力，九颗脑袋、十八只眼珠，扫视各个方向，但凡察觉什么动静，立即蛇信一弹，吐出锐光射去。
    然而除了些许土石崩塌的响声，再也不见程三五继续进攻，九首恶螭心生躁动，同时背上一阵不适瘙痒，它扭头看了一眼，早已愈合如常的后背未见异样。
    “堂堂饕餮，竟然变得如此怯懦胆小了吗？”九首恶螭喝声如雷，再度张口喷火，吹散雾气，将深坑地面烧得焦热开裂，却不见程三五身影。
    正当九首恶螭猜疑之际，脚下地面一阵蠢动，泥土翻腾，岩层好似变成波涛之上一叶扁舟，晃动不休，连九首恶螭也身形踉跄、难以站稳。
    放眼四顾，整个潭底深坑，竟是一并发生震动，接连不断的断裂巨响好似隆隆滚雷，居然是直接脱离周遭山陵，拔地腾空！
    远处牵马观战的秦望舒惊愕非常，她看着缓缓升起的深坑岩层，就像是一个硕大无朋的陶碗，被神人徐徐托起。虽然肉眼看不见，但秦望舒隐约觉得，程三五此刻仿佛端坐峰峦之间，看着掌上碗中兀自挣扎的敌人。
    置身“碗中”的九首恶螭惊怒交加，它乃是浊气所化，形体浊重，不擅飞空腾翔，九颗脑袋当即同运水火之威，狂乱喷吐，试图摧毁周遭岩层。
    但岩层本身迅速笼罩了一层厚土之气，任由火炼水荡，尽数承受、包融、化解，甚至不断向内压缩，似乎要将九首恶螭封印内中。
    不过九首恶螭看得分明，程三五此举并非封印，而是想要直接将自己压死。
    几乎是转眼之间，原本形似陶碗的巨大岩层压缩成浑圆石球，封堵出口。岩层泥石被无形巨力揉捻成团，变得极其致密，坚如精钢，外力难摧。
    眼看九首恶螭即将被压成粉末，悬于半空的浑圆石球忽然崩裂，一股水火相射生成的磋磨之力，由内而外震撼扩散，半空石球难以遏制，当场爆碎！
    这一下惊爆震天撼地，四野皆摧，还在惊愕观战的秦望舒尚未反应过来，直接被化为人形的赤阳提着衣领疾驰飞退，眼看着灭绝生灵的恐怖威能席卷八方，宛如末日降临。
    一口气逃出了四五里，赤阳这才将秦望舒放下。
    “湘、湘灵娘子还在那里……”秦望舒心有余悸道。
    “她不是人，大不了遁入地脉藏身自保。”赤阳望着远方漫天烟尘，眉头紧皱。
    “刚才到底发生何事？”秦望舒不解：“程三五不是占据上风了么？”
    “没那么简单。”赤阳神色严肃，沉声道：“这九首恶螭近乎不死不灭，玉石俱焚的手段对它而言可随意为之。若是不能以绝大威能将其一击消灭，只怕会让它不断变强。”
    秦望舒追随阿芙与程三五，也算是见惯了这世上强者，但是像九首恶螭这种悖逆常理的异类，还是让她生出无法抗衡的绝望感。
    “哪怕程三五也不是对手吗？”秦望舒不禁问道。
    “如果我能恢复原身，应该有办法。”赤阳略带不忿：“但程三五肯定不愿旁人插手，这是他的战斗。”
    翻腾烟尘之中，九首恶螭并未落地，千疮百孔的身体迅速愈合之余，后背骨肉一阵蠕动，居然长出两只巨大翅膀，轻轻一扇，足可摧林拔木的狂风扫荡方圆，吹散尘障。
    徐徐吞吐天地之气，九首恶螭发出死里逃生的感叹：“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只有你能让我经受这等生死间的大恐怖。也多亏，才能让我更进一步。”
    烟尘散尽，但见程三五站在一片残破荒野上，默然仰头，看着张翅腾空的九首恶螭。
    “接连不断施展各种手段，抢在我完全适应之前，试图将我一举杀灭，这世上的凡人断难做到。”九首恶螭看着地面上的程三五：“你这具身体十分奇妙，竟然可以随意感应勾招天地之气，也是那些凡人给你打造的？”
    “对。”程三五如今面对强敌，一反常态，没有丝毫狂热战意，倒是一派宁淡平静。
    “你这是完全沦为人道的奴仆了。”九首恶螭发出讥嘲笑声：“抛却饕餮原身，任凭你手段再多，也赢不了我。看到这双翅膀了吗？这说明我还能不断蜕变，人道尚且谈不上胜券在握！”
    “人道本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程三五横刀身前，神态渺然，好似与高人论道一般：“立身于世，兴亡难预、祸福无常，容不得片刻懈怠，唯有自强不息。在我眼中，你不过是如洪涝地动一般的灾祸，纵然没有我，世世代代凡人也会思考如何对付你。”
    九首恶螭咬牙切齿，它原本想要见到的，就是程三五露出急不可耐、竭力辩驳的一面。但他这副平淡超然，反倒让九首恶螭设想落空，心中更为不甘。
    “你真以为自己在顺从人道行事吗？！”九首恶螭扬声质问，同时昂首四顾：“自己看看吧！这副山崩地裂的景象，就是你的杰作！你是饕餮，永远都是饕餮！餍尽苍生、兴灾造祸才是你的本性，那些凡人永远不会相信你！”
    “人不知而不愠。”面对诘难，程三五只是淡淡一笑：“你觉得我做这些，是为了讨好某些人么？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你我不过都是天地开辟以来的残响余音，属于你我的时代早已过去，何苦苟延残喘至今？”
    九首恶螭听到这番话，愤怒越发强烈，并非因为痛恨程三五这种高高在上的教化，而是它自己隐约觉得对方所言有理。
    昏醉千年再临人间，举目所见，早已不再是往日风光。九首恶螭能够感应到较之过往更为稠密的人烟，世道的变迁正在不断动摇自己存在的根基。
    消亡的恐惧再一次涌上心头，九首恶螭无法容忍这个结果，它发出悠长咆哮，双翅一扇，巨大身躯从天扑落，九颗脑袋张开血盆大口，从各个方向咬来。
    程三五毫无惧色，百炼神刀也不见何等芒刃发动，以最平实无华的招式，迎面劈向恶螭。
    一刀落下，崩飞几片如钢硬鳞，随即身形纵跃腾挪，程三五在九首围追堵截间不断闪避，来回在各个头颅长颈落脚、挥刀、劈砍。
    如今程三五的招式再也没有先前威猛强劲，倒像是寻常武者一般，只靠着身法招式。
    可是面对九首恶螭这等大凶，程三五此刻就像是蚊蝇一般卑微无力，百炼神刀充其量劈开几枚鳞片，根本无法造成深长创口。对于九首恶螭来说，这甚至谈不上是受伤。
    但是程三五速度奇快无比，而且就在九首恶螭身上来回窜动，接着脖颈掩护动向。即便它长着九双眼珠，能够遍视十方，依旧不能确保程三五一直留在自己视野之中。
    九首恶螭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体魄强悍，九首奋威，就算是蛟龙也能撕成碎片。
    但这种战法只对同样身形硕大的敌人有用，程三五还不到自己腿肢一半高，小巧灵动，自己反倒因此落入下风。
    不愿缠斗，九首恶螭喉头鼓动，销蚀血肉的酸毒朝着自己喷出，就是要将程三五逼退。
    孰料程三五不退反进，身形好似离弦利箭，带着破风声直扑酸毒源头，狠狠撞入恶螭口中。
    一声怪叫，九首恶螭其中一颗脑袋猛地后仰，满口利齿不及咀嚼，竟是直接将程三五连人带刀吞入咽喉。
    “不好！”、“别吞！”、“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其余脑袋眼看着程三五沿着长颈一路深入，竟是七嘴八舌一同惊呼，九首恶螭鳞片坚硬、筋骨难摧，但是内里仍是比外在脆弱得多。
    一颗脑袋灵机一动，张口咬住长颈，试图拦阻程三五，奈何迟了一步，让对方直接突入腹中。
    几乎是转瞬之间，一股惊天动地的无双神力在恶螭腹中悍然爆开，左冲右突、上下驰骋，九首恶螭无从抵御，硕大身躯不由自主地抽搐摇晃。
    伴随齐声惨嚎，九首恶螭身躯像是吹皮球般迅速鼓胀，水火双元不由自主地疯狂发动，不吐不快，自内而外倾泻而出，直接将九首恶螭当场撑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