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长安不安
长青还未进入长安城,远远就在渭水桥边望见高如山陵、形似孤峰的黑幕结界,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大地上,仿佛给整座长安城投下阴影,光是在远处望见,便心生无从应对之感。
甚至不用找别人确认,就以长青对程三五的熟悉,他一眼就能认出这是程三五的手笔。
不知为何,长青偏偏觉得,这个黑幕结界就像是程三五的一部分,想要打破结界,就等同打败程三五。
“居然搞出这种东西。”旁边马背上的阿芙骂了一句:“他这是要搅得天下大乱不可吗?”
长青默然不语,他们这一行人从江南出发,越接近关中,越能看出形势异常,临近京畿的州县得知长安境况,各处皆是人心惶惶,贼寇强盗渐见猖獗。
来到长安,在防备森严的城门表明身份,立刻就有官吏将他们直接带到皇城。如今这里不仅有朝廷各司衙署,还汇聚了天南海北各路修行之人。
黑幕结界周围一圈,更是有好几伙僧道人物,诵经念咒、掐诀焚符,施展各种法术手段,尝试破除结界,奈何丝毫不起作用。
“陆相,七公子回来了。”
政事堂中,陆相坐在书案后,正在与几名门下省官员谈事,听到下属来报,挥手让其他官员退去。
“你们来了。”
陆衍看到长青与阿芙等人,见瑛君朝自己微微颔首,他神色仍旧一如往昔冷峻,让人无法生出亲近之感。
长青发现陆衍气色不佳,眼窝凹陷,想来定是多日不得安寝,他甚至能闻到陆衍手边那精美茶碗中,散发一股参芝气味,全赖药物滋补。
原本该是由长青最先开口,但阿芙发现这小娃娃微微攥紧拳头,心思难测,于是主动言道:
“陆相,我是内侍省拱辰卫上章君,眼下长安情况如何?”
“有本相坐镇,暂时生不出大乱。”陆衍拿起已经凉透的参汤,正要喝下,结果被瑛君一言不发地上前端走。
阿芙微微一笑,接着说:“有一件事我不得不确认――陆相真是拂世锋的一员?”
陆相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看似老病,仍是一派大权在握的架势:“看来你们都知道了?”
阿芙自己寻位置坐下,毫不示弱:“陆相在朝中谋得高位,想必也是那位东海圣人闻夫子的安排了?”
“不是。”陆相直言道:“你们将拂世锋想得太过了,他们断然谈不上无所不能。我并非是靠着拂世锋才能跻身朝堂,反倒是看不惯拂世锋的陈腐无能,选择另一条路罢了。”
阿芙的确感到意外,陆衍的武功在她看来,与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没差太多,但此人心胸非比寻常。倒不如说,仕途对这种人来说才是正道,让他干别的只怕要浪费才能。
“陈腐?此言何意?”阿芙问道。
“一群贪求安逸、不思进取之辈。”陆衍说道:“拂世锋传承悠久,过往千年高人辈出,或避居洞天、或身处海外,但他们宁可维系对饕餮的封印,也不肯寻觅根除饕餮之祸的办法,放任事态糜烂至今。”
“自以为是!”长青终于开口了,语气中难掩愤慨:“凭什么质疑拂世锋的志向?”
陆衍则说:“志向远大,与事情能否办成无关。如果拂世锋能早些做出改变,饕餮之祸不至于在今时今日爆发。甚至因为长久安逸、惯于旧例,让拂世锋不少人忘了,饕餮到底是何等可怖的敌人。”
长青正要反驳,嘴巴一张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听得出来,陆衍所指非止是拂世锋,恐怕也包括当今天下。
陆衍致力于推行新政,何尝不是觉得大夏长久安逸、惯于旧例,朝堂上下陈腐之气,不可谓不重,长青自己也亲眼见证过了。
“好了,眼下先别谈这些。”阿芙见状圆场:“程三五如今何在?”
“你是说饕餮?听任首席说,他已经离开长安,不知去往何处。”陆衍说。
阿芙表情微妙,接着问道:“那陆相目前有什么安排?”
“还是以破除结界为首要。”陆衍看着长青:“玄都观的罗公远当众向我举荐你,希望你对得起众人期待。”
长青低下头去:“我尽力便是。”
此时门外有相府属吏通报:“陆相,拱辰卫任首席求见。”
“想必是来找你们的。”陆衍摆摆手,像是十分疲倦,闭目小憩。
等长青与阿芙离开后,瑛君将一碗热茶端到案上,语气冷硬地言道:“喝了。”
陆衍撑起眼皮,难得埋怨起来:“在外人面前就不能给我留点颜面么?”
瑛君面无表情地说:“长青身边多了一位下界仙家。”
陆衍表情一变:“几时的事?”
“我刚赶到湖州,他便启程前往天台山,正好遇见白云子飞升……”瑛君将当时情形讲述一番。
陆衍手指在茶碗边沿来回摩挲:“白云子飞升成仙,这事不足为奇。他们上清道虽然地位崇高,但行事颇知分寸,不像那些仗着几分法力便邀宠卖弄之辈,晓得与朝堂大事保持一定距离。至于下界仙家……应该是闻夫子的安排。”
“为何?”瑛君不解。
陆衍叹了一口气,低声言道:“倘若圣人和一众皇室宗亲迟迟救不出来,该当如何?”
瑛君脸上闪过微讶神色:“他是希望让长青登基称帝?”
陆衍细细推演一番:“闻夫子最初应该没想到这么远,只是希望由长青来对付饕餮,仙家下界不过是为其助力。但他所留准备,也不光是对付饕餮。”
瑛君微微颔首,随后望向东南:“有人触动了我留在府上的剑气。”
“应该是闻夫子到了。”陆衍将热茶喝下,虽不知里面加了什么东西,但他感觉身心舒畅不少,起身道:“走,且看他有什么话好说!”
……
“上章君,久见了。”黑幕结界附近,任风行主动上前拱手一礼。
阿芙见对方神态没有往日从容风度,于是问道:“看来阏逢君处境颇为艰难?”
“刚获悉一个坏消息。”任风行无奈道:“屠维君逃走了。”
“那个武疯子?”阿芙问:“平日里不是都派专人给他施法催眠么?”
“不瞒你说,先前我曾带领旃蒙君和屠维君对付拂世锋的闻夫子,他们二人皆受伤挫败。”任风行解释说:“屠维君心智不似常人,经历那一战后,或许发生了什么转变。一时难制,眼下想找他也没有足够人手可用了。”
阿芙望向那高大参天的黑幕结界,无奈轻叹:“对啊,就现在这样,谁还管得了一个发疯乱跑的莽汉?不是我说话难听,这样下去,只怕拱辰卫也要散伙了。”
任风行逐一盘点:“拱辰卫十太岁中,强圉君在衡山一战为了开弓放箭狙杀闻夫子,一身经脉几乎尽废。旃蒙君、柔兆君、著雍君都要修养,重光君无法独当一面,玄君干脆被饕餮杀得形神俱灭。十名高手或死或伤或逃,真正堪当大任的,还真就剩下你我二人了。”
阿芙眉头轻挑,仍然保持着几分微妙笑意:“衡山一战我略有耳闻,饕餮当真如此强悍?”
“唯独此事,上章君千万不要质疑。”任风行说:“饕餮能够正面挫败有太一令加身的闻夫子,放眼天下已无敌手。这处结界还不足以证明么?”
“法术可以借用外力,安屈提这么厉害,当初不还是被程三五三拳打死?”阿芙说。
“上章君真的没看出来?”任风行提醒道:“我怀疑当初打死安屈提的,不是程三五,而是饕餮!”
阿芙露出沉思之色,她知晓程三五就是饕餮半身,属于他的那部分力量自然可以驱使运用。
倒不如说,如今的程三五或许就是完全掌握饕餮半身之力,方能设下这么宏大难破的黑幕结界。
然而现在从各方得到的消息与传闻,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是饕餮占据了程三五的身体在肆意为祸。
阿芙很清楚,程三五心机算计本就极为高深,如今他完全掌握半身之力,心智上的束缚完全解除,倘若是故意设局,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他以结界隔绝太极宫内外,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单纯为了搅乱天下局势?
阿芙心念一动,这种朝廷失德丧权,无从驾驭地方的局面她太熟悉了,那位幕后强敌不可能毫无动作,他必然会趁机推波助澜,甚至推动改朝换代!
“可惜我并不擅长法术,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阿芙望向黑幕结界。
“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任风行说。
“我就知道。”阿芙不觉意外:“阏逢君但说无妨。”
“结界初成时,我刚赶回长安,与饕餮有过短暂交手,他主动离开长安城。”任风行表情凝重:“虽然不清楚他具体去向,但我隐约感应到他往西而去。”
“往西?”阿芙似乎想到什么:“你觉得饕餮往西域去了?”
“这只是猜想,想麻烦上章君跑一趟,看看有什么线索。”任风行说。
阿芙的确想到一个地方,于是点头:“也好,那我就去看看。”
……
“李道友,这是贵派焦道友让我交给你的。”
黑幕结界前,李含光领着一众弟子正在琢磨如何破除结界,正巧长青来到,二人简单聊了几句,长青便将洞真玉佩交给对方。
“洞真佩?”李含光见状一惊,将玉佩握着手心,阖目凝神片刻,再睁眼,竟是双眼含泪,走远几步来到无人处,朝着东南方跪地下拜,引来远处众人好奇目光。
长青见状便知,洞真佩中有白云子留下的一道心印,只能凭上清道心法感应。李含光想必是知晓了白云子飞升成仙的事情,即便修道多年,心绪也不免激荡。
片刻过后,李含光擦拭一下眼角:“让长青道友见笑了。”
“我能够亲眼见证白云子宗师飞升,这份仙缘极为厚重,深感无以为报。”长青言道。
李含光则说:“莫怪乎师尊留下话来,让我们这些弟子相助,看来师尊很看重长青道友。”
长青表情严肃了几分:“李道友这话让我受宠若惊了。只是我以往不曾拜见白云子宗师,为何能获此青睐。”
“是长青道友太看轻自己了。”李含光说:“当初在河北相遇,道友的修为法力,已是远超同侪。我观道友隐有神光透顶,想必已有元神出摄的境界。”
长青点头承认,道门符法修炼之中,有一道紧要大关,便是“出神上谒”。通过精思存想与科仪法事,凝炼元神脱体出游,如此感应更为深广。
达此境界,甚至可以凭本命真篆,向祖师上真借法,从虚空法界中撷取诸般玄妙法力。
如今玄都观要是再给长青评定道法,那他洞真法位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长青能有今日成就,除了自己用功,自然也少不得闻夫子的点拨,让他可以突飞猛进。
而之前在天台山时,面对囚禁妙羽的洞光玄苑,长青元神出摄、变炼为将,而且感应到天台九峰的上元大篆,足以撼动仙家所设禁制牢笼。
即便是白云子未卜先知提前留下的后手,也是要有足够修为境界方能用上。长青不禁暗自揣测,白云子是否将解救妙羽当成对于自己的考验了?
“长青道友此来,想必也是为破除这黑幕结界?”李含光问。
“正是。”长青正式端详起这片参天黑幕。
就在二人探讨交流之际,远处隐龙司三老望见长青,脸上纷纷变色,同时暗中低语起来――
“这……这小辈竟与圣人颇为肖似?”
“不止是像,我感应到血脉中的隐隐共鸣!”
“可我听说他是陆相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陆相与此子相认也没有多少年,莫非……”
三老相互交换眼神,各自难掩震惊形容。
“此事切莫着急,更不要向他人提及!”
“可是万一结界迟迟无法破除……”
“我们先好生留意陆长青此人,如果有谁不长眼想要加害他,我们便暗地里将其铲除。倘若真是局势难挽,再与他说明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