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外有
当程三五离开香阁,回到青衿院时,正好见到长青与达观真人对坐而谈。
“也就是,当时正好有一处异方世界抵近尘世,与池福地遥相呼应。安屈提利用星髓,便是想要勾招那处外异域的真灵之气?”长青问道。
达观真人面前桌案上摆放有罗盘蓍草等占测之物,手里把玩着几枚铜钱,听他点头:
“为师在嵩岳炼气之时,便隐约有福每逢朔望登高观望,西北方极远处总是有异样云气盘旋,暗藏不祥之兆。”
“幸亏安屈提的阴谋被及时阻止,否则真不知会酿成何等灾祸。”长青皱眉道。
“你刚才击杀安屈提之人,就是程三五那名壮士?”达观真人似有感应,抬眼道:“就是他么?”
不多时,程三五来到正堂,看见那位长青对面那位藏青衣袍的道人,当即抱拳拱手,语气爽朗:“这位想必就是达观真人了?久仰久仰!”
达观真人起身还礼:“虎步龙骧、雄姿伟岸,程壮士果非常人。劣徒往日蒙受指点,贫道在此先谢过了。”
原本程三五觉得,以长青过去那眼高于顶、话引经据典的习惯,他那师父肯定也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学究,没想到还挺好话的。
“哪里的话!”程三五一挥手:“行走江湖,就是要相互帮衬,从西域到长安,这一路上长青可是帮了不少大忙。”
达观真人邀程三五落座,并道:“正好,方才我们师徒二人谈及西域之事,听安屈提正是为程壮士所毙?”
“是我杀的。”程三五紧了紧护腕:“那家伙不经打,我贴至近前,三拳就把他打死了。”
“三拳?”达观真人似乎不大相信,接着又问:“当时安屈提可曾施展了什么法术手段?”
“有啊。”程三五望向长青:“你还记得安屈提那个山洞里,挂着一堆镜子吗?他就是用镜子发出火光,母夜叉被他这一下重伤,连衣服都烧光了,嘿嘿!”
长青见程三五笑容古怪,再看他剃光髭须,相比起往日粗鲁形貌,如今显得尤为英武,想来已与母夜叉春风一度。
“镜子?”达观真人微露疑惑。
长青解释:“东西已被内侍省收走了,我当初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安屈提所用不像道门法镜以铜铁铸炼、药物研磨,背面也没有勾招各方灵只的图篆。”
达观真人沉思不语,程三五见状问道:“这镜子是啥样,有什么讲究吗?”
长青言道:“像我们这些术者,镜子可不止是用来照见形容衣冠的。道门中就有借助镜子存想内观、分形变化的修炼之法,还可以通过祭炼法镜,勾招六丁六甲,悬挂洞府,用来守护洞门、展开结界。至于照破鬼魅精怪的变化手段,辟除恶害,那自然也不在话下。”
程三五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奈何没了胡子,感觉抓了个空。
“异域法术的理路,和中原道门截然不同。”达观真人言道:“长青你也曾,安屈提临危之际召唤成群骷髅兵马,可见其人于操弄亡灵一途造诣颇深。由此大体可知,安屈提当有传承积累,非是仅凭一人自学成才。”
程三五有些讶异:“安屈提这么厉害的吗?他该不会阴魂不散,哪回来找我报仇吧?”
达观真人解释:“程壮士大可放心,虽精通法术的高人往往神魂坚固,但体魄生机一旦丧尽,同样魂不守舍,无处安身。”
长青也道:“安屈提要找麻烦,当场就跟伱拼命了。哪里还会拖到如今?虽然我更担心,他的神魂会羁留于池神宫,化为恶灵鬼祟一般,毕竟那可不是寻常地方。”
“还能这样?”程三五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长青语气一顿,望向达观真人:“师父,这话可以对他么?”
“但言无妨,并非什么隐秘大事。”达观真人平淡道:“我敢料定,下还有高人能够感应到两界接近之事。”
长青点头,然后对程三五言道:“你与安屈提交手时,是否察觉他有意缠战周旋、不肯离去的打算?”
“你这么一,我还真想起来了。”程三五以拳击掌,恍然大悟道:“对啊!那家伙都能飞遁地了,干嘛留在那里?以他的本事,带着那劳什子星髓,直接跑路就好。反正那些祆教人马也是他骗来的倒霉蛋,死光了也不心疼。”
“我们猜测,安屈提当时并不能轻易离开。”长青言道:“他夺得星髓,不过是第一步。当时有一处异方世界接近西域,而池所在又与那异界遥相呼应……”
长青话一半,就见程三五露出迷茫不解的神色来,达观真人接话道:“程壮士,你姑且这么想——我们所处的这方地乾坤,就像一艘大船,在汪洋大海上飘荡。偶尔遇见远方另一艘大船,随波逐流相互靠近。有人想从另一艘船上偷拿财物,便准备了木桥踏板,以便往来,这就是安屈提的所作所为。”
“还能这样?!”程三五虽然听懂了,但震惊非常,半晌才:“可要是两艘船撞到一块去呢?”
达观真人呵呵笑道:“那自然是崩地裂了。”
“啊?”程三五惊呼一声,看着面前师徒二人,咋舌道:“这么大的事,我看你们一点都不害怕?”
达观真人捻须不语,长青则是平淡道:“这种事哪里会如此轻易发生?我且问你,你见过亡魂鬼物在白遍地乱走的情形么?”
“没樱”程三五摇头:“不是鬼魂都怕大太阳么?”
“这就是了。”长青负手侃侃:“阴阳尚且两隔,两个法度、玄理、气象皆不相同的地乾坤,彼此相接又何其困难?哪怕是两界相近,与我们常人所见的距离远近也是截然不同。
“只不过两方地世界靠近,对彼此都会有所扰动。安屈提应该早早感应到这种扰动,还发现池福地就是两界相通之处,所以在那里凿建神宫、布置结界。”
“可是我听,安屈提在闹事前就筹备好些年了。”程三五仍是不解。
“两界临近这种事,本就是会延续多年的,并非一朝一夕。”长青边想边:“我们猜测,以安屈提的能耐,或许能够测算出两界交感呼应、气机较为强烈的时刻,这也是为何他迟迟不肯离开池神宫的原因。而星髓就是作为勾连外气机的灵引。”
“那他搞这套,到底是为了啥?”程三五质疑道:“他最后把命都拼没了,前面再用功也是白费啊。”
“不好,提升法力、返老还童,都有可能。”长青言道:“我看安屈提形容已老,保不齐也是为了借助星髓求个长生不老。”
“还能这样?”程三五大感讶异。
长青沉吟道:“星髓有勾连诸之能,仅凭这一项,便堪称是妙用无穷。安屈提藉此另求生路,也不算稀奇。”
达观真人在旁提点:“安屈提能够想到这点,看来他很清楚星髓的用途,这应当也是前人遗泽。须知慈神物,若无长久摸索,谁也不敢自称运用纯熟。”
长青连连点头,师父虽然不曾亲临西域,但是仅凭自己转述,就能提出许多自己不曾想到的要紧线索,可见师徒二饶阅历见识还是有着巨大差距。
“你们这话的,我都不敢信了。”程三五扶着有些发晕地脑袋。
长青:“我一开始也不相信,所以打算前去玄都观,查阅《三洞琼纲》。”
“那是啥书?”程三五问。
“不是一本书,而是道经总集。”长青流露敬仰之色:“本朝沿袭旧例,搜罗下道经,汇集编总,号称《三洞琼纲》。初元九年时,上清宗师白云子将台山桐柏宫三百余卷道经送来长安,以供修纂,因此备受当今皇帝赏识,并请授法箓。
“而白云子宗师早些年曾走遍中原南北各地,勘察洞福地,最终编修成《宫地府图》。据其中还描绘了外诸的景象,这就是我们此去目的。”
玄都观收藏道经无数,为表弘道之义,本就准许各地道人前来翻阅抄录。
程三五连连点头,他倒也识趣:“那你跟着达观真人去吧,我就不掺和了。”
师徒二人正准备离开,长青见他下巴光溜溜的模样,不由得笑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被母夜叉剃了,她非这样好看。”程三五浑身不自在。
长青揶揄:“你这下可真就变成母夜叉的男宠了。”
程三五打了个冷战,连忙摆手:“去去去!这话真不吉利,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
……
冬至过后,长安朝堂上关于新政在各道推行,掀起一场激烈争论。
陆相提议广设括地使与劝农使,派往各道落实检地括户,使浮逃流人附归户籍,并对新附编户免征六年赋调。
此事立刻引得朝堂震动,许多朝臣上书劝谏,御史台也奏劾陆相纵容亲属吏员索贿尤甚,攻讦不断,但皇帝陛下直言不讳:“今国用不足,卿等何以佐朕?”
尽管争论激烈,但是从朝堂风向来看,新政在各道推行的趋势应是注定。长安四豪闻着味道,接二连三派人往青衿院送来礼物,是要请长青先生做客。
长青难得与达观真人相处,并不愿与这些豪商巨贾往来过甚,对外是道举将至,自己无暇俗务,要留在玄都观钻研道经。
反倒是苏望廷,由于操办斗宝会一事,同样在长安豪商间声名鹊起,不少人打听到他是陆相门生。考虑到长青与陆相的关系,人们不由得做出种种猜想。
因此这段日子前往昆岗院拜见苏望廷的客人同样络绎不绝,就连朝中高官都派出门下吏,试探口风。
而苏望廷发挥长袖善舞的本领,游走各方之间,同时也为陆相探听到许多消息。
至于程三五,他懒得关心那些朝堂上的弯弯绕,干脆没事就往香阁跑,在阿芙的指点下修炼内外武功。
二人合气双修《六合元章》,自不必提,除此以外,程三五也开始修习炎风刀法。
这门刀法讲究出招迅猛如火、身形轻盈如风。炎风功劲沿着经脉遍走全身,会让筋骨大为活跃,躯干四肢变得更加灵敏,好似吃了什么大补之药,让人尤为亢奋,不止加催膂力,对敌之时的应变也会更加精准。
《炎风刀谱》中虽有行气运劲的秘诀,但是按照阿芙的法,其心法口诀实在太过粗糙,完全不顾及修习之饶经脉筋骨能否承受。如果没有深厚内功为根基,单独修炼炎风刀法,时日一长必定会引起功劲自伤。
而程三五现在却无这等烦恼,他修炼《六合元章》所得少阳内息,一样可以催动炎风刀法。如果是因为内功修炼导致阳气过盛,也能通过炎风刀法耗散掉一部分,不至于体内阴阳错乱。
更何况程三五一身双脉,对阴阳气机错乱的承受极限,远远超过其他武者。
待得年关将至,程三五已经不需要阿芙引导,内息流转自如,可以单独修炼《六合元章》,而炎风刀法也有了长足进展。
一处积雪院落中,只见两道身影来回交错,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正是程三五与秦望舒正在较量刀法。
一者刀卷炎风,烘烘热气扑面,足踏过处,雪融冰消;一者锋生白霜,泠泠寒意刺骨,身影所经,水凝汽结。
两股截然不同的功劲,迥然大异的招式路数,每每交击碰撞,激起阵阵烟雾气浪,绵密缭乱的刀光,让旁观之人目不暇接。
就见秦望舒刀行剑路,直刺面门而来,程三五饱提功劲,刀上炎风鼓荡,隐约可见赤光泛动。
秦望舒顿时感到面前热浪如炉火喷薄,自知不敌,横刀一挡,身形倒飞而退,地上积雪如浪扫开。
“呼——”
程三五吐出浊气,在冬日中化作大团白汽,好似吞云吐雾一般:“怎么样?我这刀法,还不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