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7章 天地变色，皇帝废立
    扬州，大都督府后院。
    无数黑甲士卒肃然站立，来回的差役和民夫快速的将后院池塘中的池水排干。
    终于，两座黑色棺椁出现在池塘底部。
    站在池边的李绚忍不住的要上前一步，但是他身后的段宝玄一把就拉住了他：“王爷，小心。”
    李绚有些难以置信的转身，目光完全呆滞的看着段宝玄：“绛……国公，还有文成皇姐，就这样没了？”
    段宝玄轻叹一声，心中有些愧疚的说道：“据裴福所言，绛国公本身就身体有病，两个月日夜不停的激战，更是让他的身体急剧恶化，以至于在扬州陷落之前，就不治身亡；至于文成大长公主，她倒是无病无灾，但一夜之后，就突然寿终，这是喜丧。”
    “这是哪门子的喜丧啊！”李绚转过身，看向池底的两座棺椁，眼神无比哀伤的说道：“死后被迫葬于水池之中，这种喜丧，谁要要去。”
    段宝玄无奈的摇摇头，看向身后几人。
    王德真，姚令璋，来敬业，刘定远，刘元神，李绪等人，全都默然不语。
    终于，还是段宝玄继续开口道：“绛国公离世之前，就做了布置，分十八路，各路撤离，有的撤去了茅山，有的撤去了杭州，有的撤去了海外，这些人给天子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让天子能够从海陵县出海。”
    李绚平静的转过身，一脸淡漠的看着段宝玄。
    段宝玄微微侧身，继续说道：“天子出海虽然时间久远，但只要继续找，还是能够找回来的。”
    段宝玄一句话说完，众人依旧默然不语。
    段宝玄的意思很清楚，继续寻找李重照，但是其他人没有一个应和他的，很明显，没有人想要再继续找下去了。
    扬州陷落的时候，李重照没有跟着大队撤去杭州，没有跟着水师出海，没有跟着小队去了茅山，而是独自跟着韦玄福，韦思谦，韦嗣立等人悄悄的出了海。
    所有保护他的人全部成了掩护他的牺牲品，而他呢，从扬州陷落到现在八个月了，李绚拿下洛阳光复大唐也四个月了。
    可是这個四个月里，李重照没有一点消息，即便是李绚和李绪现在，心中也不乏怨言。
    尤其是文成大长公主也死了。
    如果不是李绚抓住了裴福言语之中的漏洞，那么恐怕他根本找到文成公主的遗骸。
    对于文成公主，宗室向来是敬佩的，但是你李重照跑了，但总得留下一点自己人找你的线索吧。
    可是他呢，偏偏不，就好像根本不相信李绚能够收复洛阳一样。
    “这样吧。”王德真开口，看向李绚和姚令璋，说道：“既然段公想要继续找寻天子，那么便让段公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留在扬州，调用扬州水师，杭州水师和登州水师一起寻找。”
    “多谢王相。”段宝玄微微松了口气，拱手致谢。
    “但国不可一日无主。”王德真冰冷的一句话，但段宝玄无比愕然，王德真看了李绚一眼，然后继续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宗室早有打算，若是正旦大朝之前找不见天子，那么宗室就前往献陵，昭陵和乾陵，禀告大唐历代先帝，废李重照，立卫王。”
    “王爷！”段宝玄转身看向李绚，眼中带着一丝祈求。
    “段公。”李绚默默的平复了心绪，然后才看向段宝玄，微微摇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说的不只是朝政，还有人事。”
    李绚目光扫过裴行俭和文成公主的棺椁，感叹的说道：“此次的韦家之事，就是有个例子，他们想要谋害卫国太妃，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了卫国太妃，他们可以强行将卫王过嗣到顺光韦皇后的名下，成为韦家的外孙。”
    当然，韦家的算计没有那么简单，他们同时还在对崔知温动手。
    郑妃死了，崔知温被罢相，那么卫王过嗣到韦后的名下，就再顺利不过了。
    但可惜，那里是长安。
    即便是李绚隐藏了不少隐秘的消息，但剩下的，依旧有大量的消息送到刘仁轨手里。
    更何况，这种布局从天时上，就太容易被人看透了。
    根本不用李绚提供更多的信息，刘仁轨一眼就看透了他们的算盘。
    在关键地方，刘仁轨只不过是稍微阻碍了一下，韦家整个快速运转的机器就彻底的瘫痪。
    “这一次他们失败了，那么下一次呢，若是动手的是郑家呢，安乐公主还在宫里呢，更别说还有宗室。”李绚向前一步，走下石头，看向段宝玄说道：“段公，这还是今年，到了明年，左相要致仕，右相要致仕，平原郡公要致仕，一大批老臣要致仕，到时怎么办？”
    李绚一句句的质问，直接传进了段宝玄的心里。
    韦家，郑家可不仅仅是他们两家，韦家背后有关中门阀，郑家的背后有山东贵族，更别说还有李姓宗室没有插手。
    如今朝堂之所以稳定，就是因为李绚的背后有宗室在支持。
    以刘仁轨和李绚的关系，刘仁轨也得到了宗室的支持。
    但是明年刘仁轨要致仕，刘审礼也要致仕，他们两个老臣，一个实在太老了，一个西域征伐，身体多是病症，都想歇了。
    总不能让他们病死任上吧。
    李绚第一个就不答应，他还想要看着老臣致仕，安然晚年，以显国祚安康。
    他们两个退了，谁继任，到时候政事堂和宗室怎么调和，要是有了矛盾怎么办？这种情况下，就必须要有一个皇帝坐在皇位上。
    哪怕是只坐在那里不开口，众人也会稍微压一压心头的怒火的。
    朝局如此会更加稳定。
    段宝玄沉默许久，声音有些发涩的问道：“万一天子归来呢？”
    “只要明年正月初一正旦之前，天子现身，那么不管在哪里，消息只要传到长安，卫王登基大殿立止，但若是没有，那么日后回京，天子便已经能够降为亲王。”李绚扫了段宝玄一眼，继续说道：“但若是有人造假，族诛！”
    段宝玄心里顿时就明白，李绚最后一句话，彻底断了其他人继续在李重照身上做手脚的机会。
    “另外。”李绚轻叹一声，补充说道：“天子即便是降为亲王，若是能够回归，对宗室而言，亦是有益，中宗皇帝的香火，多一人传承，总是好的。”
    李绚一句话说完，段宝玄猛然抬头。
    李绚这句话说的格外隐晦，一般人甚至都听不明白。
    什么叫“中宗皇帝的香火，多一人传承”，也就是说，李重照重归，能够保证李显的香火，能够得到最多程度的传承。
    想深一层，就能够明白，李重俊终究年纪太小，他虽然已经一岁两个月，已经学会奔跑，但他终究太过年少。
    他距离成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这段路上不仅有辉煌荣耀和陷阱，自然还有荆棘挫折和仙途。
    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会折戟半途。
    李重照如果能够活着归来，立刻复位皇帝自然不可能，但等上几年，如果李重俊真的中途夭折，那么自然就是李重照登基。
    前提是他能够回来。
    段宝玄深深的看了李绚一眼。
    李绚一句话说的太过隐晦，但没办法，他的话只要说的直白一点，那么立刻就被人弹劾诅咒李重俊，尤其是他做了皇帝之后，李绚就是在诅咒皇帝了。
    轻轻低头，随即，段宝玄苦笑着拱手道：“便只好如此了。”
    ……
    “还是有所欠缺，段公做了扬州大都督长史，但是吴越之地，还是缺位很多。”王德真话风一转，面色凝重的说道：“润州刺史，吴州刺史，杭州刺史，括州刺史，四州刺史有缺，对江南影响极大。”
    “不是四州，是六州。”李绚一句话说完，王德真，姚令璋，还有段宝玄，全部都掉头过来。
    “来都督在江南十几年了，从润州刺史到杭州刺史，再到越州都督，也是时候调回长安去了。”李绚的目光看向站在段宝玄侧畔的来敬业，来敬业有些感激的躬身。
    袁嘉祚是段宝玄之后的越州都督，来敬业接的是袁嘉祚的位置，已经很多年了。
    “另外，还有湖州刺史裴光，罢官为民不至于，但找个普通一点的中州去做刺史吧，湖州不适合他。”李绚轻轻一句话，直接免了裴光的湖州刺史。
    “那就是六州刺史了。”姚令璋的脸色有些难看，润州，苏州，湖州，杭州，越州，括州，整个江南最繁华的地方全部缺位。
    “世叔再等等，等到朝中新人到了，世叔再调回长安。”李绚有些抱歉的看向来敬业。
    “下官领命。”来敬业有些感激的躬身，李绚这句话虽然要耽误他几个月，但上调是必然之事。
    “越州和括州之地，世叔多插手一些；润州和苏州之地，扬州这边多管一点。”李绚对着来敬业点点头，然后又看向段宝玄。
    段宝玄微微躬身，扬州大都督府，本就统管淮南江南诸州，偶尔管一下没人的地方也无妨。
    “至于杭州。”李绚略微沉吟，抬头看向李绪道：“兄长有没有兴趣去做一任婺州刺史，婺州诸地顺序，不需费太多精力。”
    “那么王刺史呢？”李绪下意识的问道。
    “调任杭州刺史，王使君功劳和资历都够了，江南之地，总是要有人升一升的。”李绚看向王德真和姚令璋。
    李绚的理由的确说的过去。
    江南本地，终究还是要有一个熟面孔，对江南诸地更好。
    “善！”王德真和姚令璋同时点头，这么算下来，真正能够让长安争夺的，也就是三个刺史。
    江南之地起码要有两个王族坐镇，江都郡王李绪任婺州刺史，那么苏州刺史也必然要有另一个王族就任，甚至可能是亲王。
    那么就只剩下了括州，湖州和润州三州。
    对了，还有越州。
    单独来说，李绚只拿了一个杭州，剩下的宗室拿两个，朝中其他八位宰相拿四个。
    ……
    “春种。”李绚的想法很跳脱，他看向段宝玄，李绪和来敬业说道：“关键是春种，马上就要新年，新年之后的春种必须不能有半点延宕，明年中枢大局能否稳定，就看明年江南秋收如何了。”
    “下官领命。”段宝玄，李绪和来敬业三人肃然拱手。
    “最后是军中之事。”李绚看向王德真和姚令璋，说道：“段公要出海寻找天子，扬州水师，杭州水师，登州水师最好都归其调遣，所以本王回朝之后，想要提请政事堂，筹建大唐海师卫。”
    “王爷这样说服不了政事堂诸相。”姚令璋有些不解。
    李绚目光深沉的看向新罗方向，轻声说道：“天子莫名消失，河北没有丝毫踪迹，那么很难说会不会遇到了风向变化，最后去了新罗。”
    李绚一句话，在场众人顿时满脸的难以置信。
    李重照到了新罗。
    “即便天子没有去新罗，也难保新罗不会借此做文章，要知道，武氏乱政期间，新罗可是颇为不安。”李绚微微点头，幽幽的说道：“就算不为现在，也需要为将来考虑，新皇总有长大的一天，到时候如何超越太宗和高宗皇帝，就是新皇要想的事情。”
    超越李世民和李治，怎么超越，攻灭新罗，做先帝未曾做到的事情。
    众人立刻就明白了李绚话里的意思，他竟然现在就开始为二十年之后考虑。
    王德真微微思索，随后点点头道：“二十年后，我等都不知道在哪儿，先做总是没错的。”
    “不错。”李绚接口，然后说道：“扬州之事，诸军都有功劳，总需犒赏，一个海师卫足够安置两个海师将军，两个中郎将，一切就排开了……而且还可以为日后准备，西域平定，日后军中将士想要获得军功，就只能让东海考虑了。”
    “王爷说服了下官。”姚令璋无奈点头，李绚这种做法，才是宰相格局。
    “如此，整个江南，就算是暂时安定了。”李绚看着裴行俭和文成公主的棺椁，神色叹息，众人微微点头。
    一直到夜色深沉，李绚才将明日回朝之事准备妥当。
    就在这个时候，李砚从门外走进，低声在李绚耳边说道：“王爷，永昌县主到了。”
    “嗯！”李绚的嘴角带出一丝笑容，然后转身朝着卧室走去。
    ……
    天色明亮，大队黑甲骑兵从扬州起行，往长安而去。
    黑色大纛之下，李绚忍不住的看向后方的扬州城。
    一座高塔之下，一名身姿英挺的女子，遥遥的眺望李绚。
    不知不觉中，她的手，摩挲着自己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