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生洲从金陵南站出来,就看到十几个官味十足的中年男女聚在那里,手里还举着“神州科技专修学院”的牌子,也不知道临时临刻他们都是从哪里淘换出来的。见高一诚陪着一位年轻人走出来,那伙人马上笑容满面围了过来,当先的那个人头发白了大半,身材瘦削,衬衫雪白,西裤笔挺,皮鞋铮亮,看上去颇像知识分子,远远伸出双手:“徐校长,欢迎欢迎,我等如大旱之望云霓,可是盼望大驾久矣!”
他身后是个四十出头的胖子,挺着溜溜圆的大肚腩,好像怀胎八九个月,头发却油光可鉴,脸上带着弥勒佛似的微笑,此刻连忙介绍道:“领导好,这是咱们学校的刘广策刘副校长,前段时间一直是他在主持校务。”
“刘校长好,辛苦了!”
徐生洲握着刘广策的手,心里却在思忖,这胖子的话是什么意思?众所周知,副职主持工作就好比太子监国,只有苦劳没有功劳,除非能挪正,否者与后来继任者必然势同水火。这胖子到底是无心之语,还是给自己卖好,给这位刘副校长上眼药?
刘广策却恍若没有听出弦外之音,笑呵呵地说道:“不辛苦、不辛苦,听过徐校长本科的时候,就在国际顶级数学期刊《invent.math.》发表论文,真是人中龙凤、青年才俊啊!有了你的带领,相信咱们学校一定能够再创辉煌!”
再创辉煌?
以前辉煌过么?
说得好像以前多辉煌似的!
徐生洲还在腹诽,刘广策顺势让出身边的胖子,开始介绍道:“今天由于时间仓促,很多学校中层还在外地休假,一时间赶不过来。请允许我来介绍一下今天到场的部分中层。这位是咱们校办的赵琛主任,一直以来都是咱们学校的大管家,在金陵地面上很有些能量。徐校长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无论公私,尽可以交给他去办。”
胖子发面馒头似的圆脸笑得更加灿烂。他毕恭毕敬地捧着徐生洲的手:“领导,我是赵琛,以后你叫我小赵就行。眼下暂时负责校办那一块的工作,您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
紧接着刘广策又介绍了其余的中层。别看学校一坨稀烂,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来的人里面就有财务处长、教务处长、保卫处长、图书馆长等领导。一轮介绍下来,除了人事处长何兴华因为去年学校招聘的事,联系过徐生洲,所以印象稍微深一点,其他的只能算是模糊知道有这么号人。
等刘广策介绍完,赵琛马上恭敬地请示道:“领导,您首次到任,意义重大,又恰值饭点,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在六朝酒店订了桌席面,为您接风洗尘。您看——”
赵琛说的没错,眼下是中午十二点,正是吃饭时间。自己初来乍到,还有高一诚这位客人,校办安排吃顿饭,完全合情合理,属于正常操作。但徐生洲心里却是拒绝的。说到底,他就是一普通家庭出生的普通大学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以前见着系里的老师都心存敬畏,更不用说什么系主任、院长等大人物。虽然后来有了系统加持,见着院士、老师有了说话底气,依然逃不脱、抹不掉草根的底色,见着这些副校长、主任、处长之流还是有些犯怵。尽管这些人都是他的下属。
——事实上,看到这些副校长、主任、处长或敬畏或审视或好奇或鄙夷的看着自己,嘴上说着奉承的话,脸上带着虚伪的表情,徐生洲不仅觉得犯怵,还觉得格外别扭。如果可能,如果他想和高一诚去开封菜点个鸡翅、吃個汉堡,绝对比跟这些人吃山珍海味舒坦!
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徐生洲生硬地笑道:“赵主任有心了,那咱们就去吧。我正好要感谢一下高总,和大家的盛情迎接。”
赵琛马上躬身在前头带路,把徐生洲引上一辆奔驰s400。
这一顿饭虽然不是山珍海味,但绝对称得上精致、美味、有特色,连自认为是老饕的高一诚也赞不绝口。加上赵琛这个万金油插科打诨,说些段子,介绍金陵风土人情,扯些有的没的,一顿饭吃得宾主尽兴。
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按照国人的餐桌礼仪,开始进入正题。桌上的人都识趣地放下筷子,齐刷刷看向坐在主位的徐生洲,一时间包厢内鸦雀无声。徐生洲用湿巾擦了擦手:“之前我和高总说过,作为师范大学毕业生,每个人都有个教育改革梦,区别只在于有没有机会、能不能实现。很幸运,我在高总的帮助下有了尝试的机会。希望在今后的工作中,大家多多帮助,共同把学校办好,共同实现我们的梦想。”
话音刚落,表忠心的、戴高帽的、吹法螺的蜂拥而上,一时间马屁如潮。
徐生洲尴尬得双脚能扣出三室一厅来,忍不住叫了暂停:“但是,我毕竟刚刚走出大学校门——不对,我还没出大学校门,所以社会经验和教育管理经验还很薄弱,对咱们学校更是两眼一抹黑。今天过来,一方面是想认识大家,咱们以后可就在一个锅里搅饭了;另一方面是想到学校里走走,看看咱们以后工作的地方,了解眼下有什么困难或有什么着急要做的事情,不能因为我新来乍到,不熟悉情况,就耽误了重要工作,影响学校的正常运转。”
刘广策道:“学校举办方发生变动,按照道理是应该召开全校干部职工大会宣布的。不过现在是暑期,很多人去了外地探亲休假,怕是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要不,明天上午召开一个在家的中层干部会,先和大家见个面。徐校长,你觉得如何?”
徐生洲深深地看了刘广策一眼。
说实话,徐生洲不想开会,更不想开大会,尤其不想在假期里和这帮中老年人聚在一起开大会。但他知道有些会必须开,而且还要大开特开,比如这个宣布学校举办方发生变动的全校干部职工大会。
早在两千多年前,孔子就说过“必也正名乎”,干什么事情都得名正言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如今学校举办方发生变动,就必须大张旗鼓、大动干戈,就是要大声告诉所有人,到底谁是你的甲方爸爸,从今以后你是从谁手上领工资,你必须要听谁的。这是关乎你手里的饭碗端不端得住、端不端得稳的关键问题!
而且,全体干部职工大会历来是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这把火烧得旺,大家先入为主,对你第一印象就深,就知道你厉害;烧得半死不活的,大家就知道你软弱,就会轻视你、鄙视你甚至忽视伱。要按刘广策的意思,先开在家的中层干部会,那以后还要不要开不在家的中层和普通干部职工的大会来宣布?
开,就像一场婚庆,分上、下场不说,中间还隔了大半个月,还有什么喜气?
不开,大多数普通教师职工要靠小道消息,才知道举办方悄眯眯地换了人,你又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所以徐生洲摇摇头:“后天上午九点吧,给大家留足充裕的准备时间。全体干部职工都参加,不能来的写请假条,我来批。赵主任,你要做好会务安排!”
赵琛连忙起身,满脸堆笑:“领导您就放心吧,我一定安排好。”
刘广策神色不动,接着说道:“小赵,你就按徐校长的安排,后天开会。等下饭后,我们可以陪徐校长到学校里走走,考察一下校园环境。至于说眼下学校最大的困难,就是办学经费短缺——”说着,他望向财务处长。
财务处长好像姓冯,是个胖墩墩的中年男子。他扶了扶金丝眼镜:“校长你应该知道,学费收入历来是咱们民办学校办学经费的主要来源。由于近年来本科教育的普及,导致咱们学校招生规模日渐缩小,在校学生也流失严重,但校内各种设施日渐老化,维护成本逐年攀升,导致入不敷出现象愈发严重。眼下全校干部职工已经都四五个月没发工资了。”
“啊?!”徐生洲大吃一惊。
人事处长何兴华接过话头:“要不是咱们学校近乎一半的老师都是外聘教师,停发那么久的工资,学校早就运转不动了。”
冯处长又扶了扶他的金丝眼镜:“事实上,支付教师职工薪酬已经是咱们学校经费支出的最主要部分。全校那么多人,就算按照全市最低工资标准每月2000元,一个月就得150万以上——”
“等等!”徐生洲连忙止住冯处长,“我记得学校简介中说,只有270名专任老师,怎么算出750人来?”
何兴华马上解释道:“没错啊,我们是有270名专任老师,此外还有200名外聘老师,还有机关干部,图书馆、实验室、后勤工作人员,以及保安、保洁、楼管、宿管等临聘人员,林林总总加起来可不就得七八百号人?”
“冯处长你继续。”
“除此以外,这几个月的水费、电费、燃气费、网费都还欠着,我是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说是等新校长来了一定交上,总算没有给咱们给断了。这些都得赶紧支付!不然要是真都给咱们断了,九月份咱们开学都开不了!”
徐生洲有些头皮发麻:“那你们财务处有没有算过,学校总共欠了多少钱?”
冯处长果然业务精熟,答案张口就来:“总共负债2.8367亿。”
“多少?”要不是被那个见鬼的系统绑架,徐生洲绝对扭头就走。我特喵要是有两、三个亿,宅在家里当富二代,难道不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