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间,徐生洲正在为黄高华接风洗尘,突然接到一通陌生的本地来电。要不是黄高华想听听金陵卖房推销的话术和吕化迟的套路是不是一样,徐生洲估计会直接挂掉,毕竟他在金陵认识的人不超过两手之数,而且基本上都是反贼。
电话一接通,对方就自报家门:“你好,徐校长,我是咱们学校图书馆的陶文霞。”
“陶馆长?”
听她这么一说,徐生洲马上想起了对方是谁。陶文霞,神州科技职业学院图书馆馆长,大约三十六七岁,是个温温婉婉的知识女性,昨天吃饭时见过,据说还是金陵师范大学的硕士,不知怎么沦落到了这所垃圾民办专科学校。当时徐生洲更好奇的是,这种学校怎么会有图书馆?还配了个馆长?
“是我,不好意思晚上打扰您。是这样的,我想向你汇报个事儿。”
“你说。”
“就在前不久,有人联系我,商量明天早上开会的时候大家一起向学校施压,要求支付拖欠的工资。我怕会闹出什么事来,所以给您打电话,希望您有所提防。”
“非常感谢你,陶馆长。你要不说,我到时候真会猝不及防。”
挂了电话,徐生洲苦笑着摇摇头:“高华,听到没?来了个通风报信的,也不知道是真投诚,还是无间道。所以啊,别看这个学校又破又烂还垃圾,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洲哥,你觉得她说的可信吗?”
“可不可信都没关系,咱们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如果明天早上他们真闹,该如何应对,咱们倒是要好好合计合计!”
一夜无话,转眼到了召开全校教职工大会的日子。徐生洲穿上新买的衬衫、西裤、皮鞋,还系上了领带,和黄高华坐上那辆奔驰s400,直奔学校会堂。不知是给大家留足充裕的准备时间,还是怕新校长把自己烧了祭天,总之请假的人不多。大几百号教职工聚在会堂门口交头接耳、低声议论,愣是弄出热火朝天、人气鼎旺的大场面。那辆奔驰s400刚出现,就有人大喊一声“来了”,众人唰地变成静音状态,看着车在路边停稳,校办主任赵琛快步上前打开车门,然后一個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人群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七嘴八舌地乱嚷道:“领导,什么时候发工资啊?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是啊,什么时候发工资?孩子马上开学,要缴学费呢!”
“四五个月不发工资,让不让人活啦?”
“农民工都不准拖欠工资,难道我们还不如农民工大哥?”
徐生洲早有准备,当即大声说道:“各位老师、各位同仁,我也是前天才接手校务,才了解到学校存在严重的经费短缺,大家已经好几个月没发工资,对此我深表愧疚,对大家也深表歉意。不过大家放心,工资问题学校一定会尽力尽快解决的!”
“尽力?尽什么力?你坐着奔驰车,住着五星级,吃香的喝辣的,还会管我们死活?”
“就是!以前校方就这么忽悠我们,你不会又来那一套吧?”
“尽快?到底是什么时候?家里等米下锅呢!”
徐生洲又大声说道:“大家放心,学校现在正和一家著名地产公司商谈合作事宜,一旦谈妥,就会有充足的资金注入,所有的工资奖金福利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万一谈不妥呢?”
徐生洲道:“谈不妥就换一家!咱们学校这块地可是寸土寸金,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总不会没了张屠夫,就吃连毛猪。大家尽管放心,‘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我怕自己饿死在黎明前!”
“就是!谈一家不成,再换一家,换来换去,你倒不急,可我们喝西北风啊!”
“我的胃不好,消化不了领导你的画饼!”
“再不发工资我们就集体辞职算了,这种学校根本不值得留恋!”
听到有人要集体辞职,徐生洲顿时满脸慌乱:“啊?你们要辞职?不行、不行!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开学了,你们要是辞职,到时候没人上课怎么办?不能辞职!不许辞职!!”
哦,原来伱的痛脚在这里!
世界上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发现别人的伤疤会有意识地避开,免得惹恼对方,还有一种是发现别人的伤疤就会隔三差五揭开看看,就是要别人难堪,就是要别人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然后他扭曲的心理才会得到满足。
一般而言,人是理智的。在风轻云淡、雨我无瓜时,绝大多数人都与人为善,不愿撕破脸皮。可一旦争吵辩论到了急眼的时候,那就无所顾忌了,什么狠的就按什么来,也就是老话说的“相打无好拳,相骂无好言”。就比如现在,一群因讨薪而理直气壮、因人多而无所畏惧的愤怒者,发现对方居然害怕自己辞职,顿时来了精神:哟呵,原来你怕这个,那我可有招了!
“对!不发工资,我们就辞职!”
“哪儿不是赚辛苦钱?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辞职!辞职!”
徐生洲像是一个没见过大阵仗的生瓜蛋子,胡乱地挥舞双手来安抚众人:“不至于,不至于!就算和地产公司谈不拢也没关系,马上学校开学,收的学费都会用来发放大家的工资福利。到时候我再筹措一点,保证年底前把大家的工资补齐。还请大家不要意气用事,万事好商量的。”
赵琛也在边上劝道:“学校已经有妥善的工资发放计划,请大家不要再闹,快到会堂里开会。”
好说歹说,加上赵琛这个校办主任有手段、有脸面、又有威慑力,总算把在场的人都劝进了会场。由于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全校教职工大会开得始终洋溢着某种奇怪的、难以言喻的氛围。但对于徐生洲来说,让全校教职工知道现在学校变了天、认识了自己这个人,大会就算成功了大半。
隔了一天,徐生洲接到了柏玉成的电话。
柏玉成说话既客气又好听,天南海北不咸不淡扯了好大一会儿,最后才切入主题:“徐校长,关于咱们两家合作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怎么样?就你们开出的价码,根本就不值得再考虑,好吗?徐生洲打了个哈哈:“柏总,就你们开出的光溜溜的地板价,我们都不好意思在上面起飞。我倒是壮着胆子说出了我的想法,结果被你批评为是漫天还价,你说我现在还敢考虑么?”
柏玉成以过来人的语气说道:“徐校长,这谈生意啊,就和小年轻谈恋爱是一样的,你让让我、我让让你,最后不就成了一对么?所以咱们都各退一步,互相让让,别都想着一点亏不吃,合作不就成了吗?”
“那柏总打算怎么让步?”
“我们折中了一下双方意见,又请示了总部,重新拟定了一个很有诚意的方案,大致就是在金陵近郊寻找1500亩的地块,为贵校筹建新校区;一次性给予贵校7.5亿现金补偿;另外,在老校区所在地块进行房产开发后,贵校教职工可根据级别,按照市场价的5折购买1套相应面积的住宅。可以说我们在所有条件上都同比提高了50%—100%,足见诚意满满!”
徐生洲笑了:“我们有一个东西价值100块,你出10块钱,我们不卖;你又出20块钱,然后说,我们在原来价格上提高了100%,诚意满满吧?你怎么还不肯买?——柏总你觉得我们会卖吗?”
柏玉成沉声问道:“那徐校长您的条件呢?”
“柏总你刚才有句话说的对,咱们要各退一步,互相让让,没准儿合作就成了。既然你们具福地产都做了让步,我们要是还固执己见,似乎不太礼貌。要不这样吧,新校区面积不少于3000亩;场馆和附属设施建设,我们学校除了负责校门,再负责另外1-2个,具体什么,咱们可以再商量;现金补偿36亿元,可以选择一次性付清34亿元,或者分三年付清40亿元。我们下降的幅度远大于你们增长的幅度,这样的诚意,不知柏总是否满意?”
柏玉成语气转冷:“徐校长,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想和你直说,得罪之处希望你不要见怪。”
“请讲。”
“诚然现在贵校所在的地块很有价值,但也正因为很有价值,没有一定经济实力和影响力的地产公司,根本不敢沾手。就拿现金补偿来说,即便是之前说的4.5个亿,也足以吓退全国99%的地产公司。而且涉及那么大面积的土地置换,与市府没点关系,谁能办得到?”
徐生洲道:“具福地产好像在全国只排第三吧?”
柏玉成语气更冷:“是只排第三没错,但具福集团在很多领域都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或许很多事情具福集团办不成,但是,具福集团也可以让很多事情办不成。很多时候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所以还请徐校长三思,别拖到最后,连4.5个亿的现金补偿都拿不到。”
这,算是叫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