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生洲走出张安平的办公室,下楼就敲响了衡平办公室的房门。
“请进。”
衡平的声音里透着师道尊严,但还缺乏领导风范,显然还需继续修炼。
徐生洲推门而入,就看到衡平对着笔记本电脑正在噼里啪啦地敲键盘,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因为徐生洲没告诉他自己要回京城,衡平抬眼看到的时候,先是愕然几秒钟,才兴奋地站起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你在金陵当惯了校长,不想再回京城当学生了呢!”
徐生洲笑递给他一只金陵特产盐水鸭:“母校还欠我一个研究生学位,我能不回来么?”
“果然是没有一只鸭子能够活着走出金陵。”衡平接过盐水鸭,一边给徐生洲倒水,一边出馊主意,“想要学位还不简单,你可以曲线救国啊!你多发几篇‘四大’,然后拿个菲尔兹奖,保证各大名校追着给你发名誉博士学位。就像新文学推手胡博士,出名之前拿个学位挖空心思、费尽力气,出名之后派送的博士学位拿到手软。到时候你还在乎什么研究生学位?”
“菲尔兹奖么?”
徐生洲莫名有些意动,就算菲尔兹奖比格突破天际,也不过就是一篇高级学术论文的事儿。奈何高级学术论文的价格着实吓人,之前他在商场里看过,一篇1000万点积分。1000万点积分啊,换成中级论文都能把“四大”灌水成个人专辑了!兑换肯定是兑换不起的,要不下次抽奖时试试手气?
衡平继续鼓动他:“对,就是菲尔兹奖,目前国内还没人得过。你要是得了,分分钟走上人生巅峰!当然,可能当中科院院士还有难度,毕竟诺奖得主都进不去。除此之外,其他的随便造。不说别的,就是全国3000所高校,你从南到北挨着做演讲卖鸡汤,都能发家致富!”
徐生洲道:“这梦真美好,等我中午回去接着做。——对了,你弄的那个课题,最近有什么进展?”
这问题问得好,一下就get到了衡平的痒处,他兴奋地端过电脑,指着刚才打开一個文档介绍道:“之前咱们不是讨论过gieseker教授关于平展基本群与d-模关系的猜想么?几个星期前,我突然想到可以用赫鲁索夫斯基(hrushovski)与查齐达基斯(chatzidakis)共同编写的差分域理论,该理论在有限域上的几何的动力学有惊人的应用,似乎可以用来解决gieseker教授的猜想。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衡平也只是有个初步的想法,徐生洲边听边学,不时补充一点自己的看法。就这样你来我往,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已经理出一个大致可行的证明方法。
衡平斜靠在沙发上,一副被掏空的表情,但脸上笑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不错、不错,这要是整理出来,发篇一区顶刊肯定不成问题!再把咱们之前讨论的一些心得收拾收拾,再整个两三篇三区、四区的论文,这个课题就算圆满结项了!”
“就这?”
徐生洲有些蒙圈。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课题这东西非常高大上,就像外面包工头承包个工程,怎么也得组织一套人马,按照施工图任务表,加班加点、攻坚克难,最后建成宏伟的建筑来才算圆满。科研课题也许不像工程那么直观,那也得有个专著、论文集或者省市级奖项来证明吧?怎么感觉衡平搞的课题就像闹着玩似的,轻轻松松、凑凑合合就打完收工了?
衡平理所当然地说道:“没错啊,我看过校级课题的结项要求,正式发表3篇sci论文就可以申请免于鉴定。何况我们还有一篇一区顶刊呢?即便评不上‘优秀’,那‘良好’也是妥妥的。”
徐生洲道:“这样呀!我还以为课题要结项,怎么也得发个‘四大’,或者弄个七八、十来篇二区三区论文,再获个高官奖项才能过关呢!”
衡平被徐生洲逗得哈哈大笑:“你对课题到底有多大的误解!还发‘四大’,你知道全国每年立项多少数学类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少说也有一千项。伱知道全国每年能发多少篇‘四大’吗?撑死不超过20篇,其实一般都是每年只有几篇。要按你怎么算,岂不是99%的课题都不能结项?即便每个课题只发1篇一区顶刊,也能把一区那些杂志撑爆。你还嫌弃咱们这课题成果寒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徐生洲想想,真是这个理儿。
数字是不会骗人的,只要把数字一列,就能看出自己的想法有多好笑。
衡平又道:“不过你倒是可以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再发1篇一区。你之前学习g-丛模空间退化的理论时,不是想证明任意秩的广义theta函数空间的分解定理吗?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巧了么这不是!这些天我在金陵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虽然思路还不太清晰,但隐隐约约有点灵感,正好最近手头上没什么事情,不如就试试这个题目,看看能不能为咱们的课题添砖加瓦。”徐生洲记得那个见鬼的系统在发布任务时说过,完成任务奖励积分,将根据科研项目级别和取得科研成果大小来确定。多发点论文,那可是实打实为自己赚积分。当然,最好能再发篇“四大”,既能多赚点积分,还能尽早实现提前毕业的宏伟梦想,完全是一箭双雕。即便中不了,发个二区、三区,那也不是意外之喜么?想到此处,顿时浑身充满干劲。
衡平笑道:“任意秩的广义theta函数空间的分解定理,那可是g-丛模空间退化理论中的一个基本问题,你要是解决了,完全可以再发一篇一区顶刊。到时候,咱们课题绝对是妥妥的‘优秀’!刚才咱们讨论的那篇论文,就由我来执笔,我估计写出来也要些日子。你就专心证明那个分解定理。咱们比比看,看谁的论文最新出来。”
“百米短跑,结果你抢跑了50米,还让我怎么比?”
衡平道:“那可未必,你的天赋,我可是拍马都追不上。说不定你下一秒钟灵光一闪,就后来居上了。——不对,你说你最近手头上没什么事情?你不是还有篇证明典型群重数一猜想的论文要写吗?”
“哦,已经写完了。”
“写完了?”
“是的,前不久刚刚投给《ann.math.》。”
欧,西特!衡平忍不住暗骂自己一句:你丫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难道不知道你面前这位是多么非人类?你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尽管心里好气,脸上还要保持微笑:“恭喜恭喜!你这一篇要是能过稿,就能创下本校研究生毕业最短时间记录了!”
徐生洲有些郁闷:“听说‘四大’审稿很慢的,正常都在一年左右,上次我从投稿到录用只用三四个月,算是特例中的特例。据说最长还有五六年、七八年的,听起来真是煎熬。别搞得我两三年之后毕业才好。”
咱也没投过“四大”,也不知道等“四大”过稿的煎熬是什么滋味,不过我真的好想尝尝!衡平心里酸酸的,还得好言宽慰对方:“尽管放宽心,上篇论文都能过稿那么快,这篇有上篇的正面影响,没道理会更慢的。你就静候佳音啊!”
徐生洲终于想开了:“也对,什么时候投稿是我的事,什么时候过稿,那就是编辑和审稿人的事情了,我等着就行。实在没辙,只能什么时候再写一篇,换《acta.math.》或《j.am.math.soc.》试试,总不能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你听听,说的是人话吗?
拜托你做个人吧,考虑一下从没发过“四大”人的感受!被酸得原形毕露的衡平终于忍不住下了逐客令:“快中午了,我下午第一二节还有课,就不留你吃饭了,下次请你。还有,那个分解定理的论文抓紧写,咱们争取早日结项,再搞个新课题。”
徐生洲就这样半推半送地被衡平赶出了办公室。
来都来了,再去章坚智老师办公室打个转。自己能发表论文、能得到数院上下的重视与青睐,倒有一半是章老师的功劳。他对任红山说过,章老师对自己帮助指点非常大,绝不是一句空话。何况他的学生任红山跟自己一间宿舍,更没有路过不打招呼的道理。
巧的是章坚智也在办公室,看到徐生洲便笑眯眯地说道:“听说你论文写好了,还投了《ann.math.》?”
“你怎么知道?”
徐生洲说完就已经明白过来。这事儿自己就和张安平、衡平两个人说过,刚刚衡平还和自己在一块儿,根本没有传小话的机会。这么一排除,罪魁祸首就昭然若揭。想不到啊想不到,浓眉大眼的数院院长竟然还有从事自媒体的潜质!
章坚智也是笑而不语。徐生洲赶紧掏出另外一只盐水鸭递过去:“千里送鸭肉,礼轻情意重。”
“你没给张院长送?”
徐生洲颇为诧异:“给他送干什么?他又不是我老师。倒是还有一只是给成老爷子的,就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身体,能不能吃这么油腻重口的东西。”
“你啊!你啊!”章坚智连连摇头,也不知道他是责怪还是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