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之后,唐毓不等车子停稳,略显焦急推门下车,而后一路小跑着到院子里的凉亭处给秦洛拨了个电话过去。
“秦洛,网上那些新闻你看到没?”
她有些急促的询问道。
上午和秦洛去往蓉城的路上,她听秦洛说起这次遇到的事,得知对方已经在两天前甚至可能是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谋画了。
唐毓有想过对方短时间内就会有动作,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且还如此下三滥。
她不怕对方攻击洛玉,毕竟商场如战场,无论是“友商”还是什么,只要是正常的商业手段,唐毓都有信心和秦洛一同对抗。
可从网上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新闻来看,对方与其说是冲着洛玉来的,倒不如说是直接冲着秦洛本身来的。
这让唐毓在气愤的同时也感到一阵心焦,害怕秦洛会因此失去理智和冷静。
可事实证明,当事情发生时,秦洛还要远比唐毓来的冷静——哪怕对方针对的是他。
“别急,”秦洛轻声细语的说道:“这件事由我来处理。”
听着他那沉稳平静的声音,唐毓迟疑道:“你打算怎么做?”
秦洛轻笑道:“交给我就是,我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倒是你,你那边怎么样了?”
见秦洛这话不像是为了安慰自己的说辞,那轻松的态度更像是已经胸有成竹,唐毓也不由得跟着平静下来。
她连续几次呼吸,让自己的心绪不再那么浮躁,轻声道:“我小叔刚刚接我回家,我下车后就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了,等下我就去找我爸问问清楚。”
秦洛那边沉默了两秒,道:“其实你这一趟真没什么必要,我自有找出背后搞事情的人的办法,不过你既然过去了,就权当是回家看望家人……可以的话,还是别把气氛闹得太僵了。”
明明自己已经身陷险境,却还有心情关心别人,你真是……唐毓叹了口气,心里却只觉得温暖,嘴上则说道:“好,我明天就回去。”
“嗯,我等你。”
挂断电话,唐毓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向正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等着自己的小叔,脸上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不好意思小叔,刚刚打电话处理了一点工作上的事,我们进去吧。”
光看唐毓刚才那焦急的模样,唐泽诚就知道这不单单是“工作上的事”那么简单,甚至有可能这通电话就与唐毓这次回来有所关联。
不过唐泽诚并没有问太多,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是打给秦洛的?”
唐毓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嗯。”
唐泽诚见状,便有些感慨的说道:“不到一分钟的电话就把你的焦躁的情绪安稳下来了,看样子他已经成你的主心骨了啊。”
唐毓笑而不语,没有接茬儿,先一步走上台阶,推门进入自己阔别了两个多月的家。
诚然,她心里对这个家的归属感并不多,毕竟从长大后记事以来,她就很少在这里感受到过家的温暖。
以前唐毓也会经常问自己,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表面严肃实则和蔼的父亲?是善良贤惠温柔敦厚的母亲?是在外面玩的太晚后归家得到的责备和关心?还是推开门后就能闻到的菜香和满桌的饭菜?
出生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家庭当中,唐毓一直没能得到所谓的家的感觉,因此也一直欠缺归属感,就连这次回家,也只当是一个自己必须执行的任务而来。
可神奇的是,与以前相比,这次回来,她发现家里有了一些变化。
这变化不在于环境或者屋内的布置,而是人。
当走进大门后,提前得到通知的保姆阿姨就已经在玄关候着了,他手里拿着一双刚刚洗净烘干的拖鞋,面带笑容的对唐毓说道:“小毓,这段时间辛苦了,欢迎回家。”
保姆阿姨在唐毓家里已经工作许久了,平日里就是一个和蔼的中年女人的形象,虽然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感,但唐毓却一直没怎么过多的去关注过她,更没有去注意过在她眼里自己是怎么样的。
而这一次,虽然唐毓还是如以往那样只是简单的和保姆阿姨打了声招呼,但却清楚地看到了保姆阿姨看向自己时,眼中的欣慰和鼓励。
还有那一句“这段时间辛苦了”,就好像她一直在悄悄关注着唐毓,哪怕她什么都做不到,却也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鼓励着这个被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儿。
“张姨……”
唐毓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而对方则很善解人意的接话道:“先进屋休息吧,晚上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菜。”
“好,谢谢张姨。”
唐毓点点头没再多说,换好鞋后走进客厅,目光也是第一时间落在了沙发上。
如她所料,她的母亲此时就坐在那里纹绣——自从唐毓记事以来,自己的母亲似乎每天都是在重复同样的事情,就像是个定点儿刷新的npc一样,睡觉——醒来——洗漱——吃早饭——纹绣——睡午觉——纹绣——吃晚饭——进屋休息。
她每天的生活规律无聊到令人发指,而在面对他人时,她也总是惯常的摆出一副和煦如风的温柔模样。
唐毓小时候很喜欢母亲这幅温柔的样子,可随着年龄渐渐变大,她发现自己越来越讨厌母亲这副样子。
因为她的温柔并不像是发自内心的情感表达,而更像是一种将自己与他人隔离起来的伪装。
而且这种隔离是不分人的,无论是面对外人,又或者是她的丈夫、女儿、小叔子,她都总是这副一成不变的样子。
唐毓有的时候会想,如果母亲也会发自内心的高兴或者生气,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至今都没法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硬要说的话,秦洛上次跟着一起回家,母亲虽然也和平时并无两样,但唐毓却觉得她在情绪上有所变化,可具体是高兴还是什么,唐毓说不分明。
今天的唐母还如往常一样,端坐在沙发上刺绣。
在唐毓想来,自己回来后,她应该会先抬头对自己露出一个很柔和的笑容,然后招呼一句“回来啦”。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唐母听到动静后便抬起头看向唐毓,然后笑着说道:“回来啦?”
唐毓心里莫名有些压抑,她正要开口应一声,可出乎意料的,母亲居然又说道:“来,看看我这次绣的好看吗。”
听到这话,唐毓眼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抹诧异。
她没想到,平日里人淡如菊的母亲,居然也会做出这样普通且寻常的举动。
就像是当妈妈的正在做一件有意思的事,想要从亲人那里获得夸赞和认同,此时的母亲,给唐毓的就是这种感觉——说来有些夸张,但唐毓就是觉得母亲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思绪的分散只在一瞬间,唐毓很快抚平内心的诧异,快步走到母亲身边,打量起她摊开在膝盖上的刺绣。
刺绣很大,长度超过三米,纯手工纹绣的话,这种大小的刺绣没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是完不成的。
不过这玩意儿本质上就是家庭主妇用来消遣时间的一种玩具,所以耗时久也实属正常。
唐毓这还是头一次被母亲招呼着看她纹的纹绣,所以看得很认真。
从几棵柳树、沾沾的水流以及仿若远景的山峦线条来看,这应该是一副山水画的纹绣,虽然没有太多艳丽的色彩,但想来绣好之后会显得很漂亮。
唐毓刚要夸赞两句,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到:“这是上次秦洛送你的那个纹绣?”
暑假时唐毓带着秦洛回家,秦洛带了不少礼物,而且是从唐毓那里获取了长辈的喜好之后有针对性地挑选的礼物。
按照唐毓的说法,她不知道父亲有什么爱好,因为从她记事以来,她就很少看父亲对什么东西展露过兴趣,除了去单位上班、去各处视察开会之外,平日里最多的就是待在家里的书房中。
至于母亲,唐毓则是毫不犹豫的说出了“刺绣”二字。
于是秦洛最后斟酌再三,选了酒水和刺绣作为唐毓父母的礼物,并且由于当时的唐毓只将秦洛当成是比较要好的朋友,所以还是刷她的卡买的单。
而既然是和秦洛一起买的礼物,那唐毓自然知道秦洛买的东西是什么样的。
她和秦洛一起买刺绣的店是个开了许多年的老店家,虽然因为商品性质的缘故而没有太多客源,但口碑却很好,去买刺绣的基本都是回头客,老板是个老婆子,年过六十,但精神头和手艺却都很棒。
由于在唐毓的印象中母亲对刺绣的图案没有太多的喜好偏向,所以也没有太认真的去挑选,只是随手选了一副山水画的图案。
本来这件事她都快淡忘了,却没想到母亲这次冷不丁叫自己来看她的刺绣,刚好还正是她和秦洛送她的那一副。
妈妈主动叫我来看她的这幅刺绣,是有什么用意吗……唐毓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则是夸赞着母亲精湛的手艺。
“妈,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布面上一点多余的线条都看不出来,而且绣出来的比画的还精致,等全部绣完之后肯定很好看,到时候我帮你裱起来挂到客厅里……不过这幅刺绣有点大,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绣好,你要加油咯。”
唐母静静的听着,等唐毓说完之后,才含笑点了点头:“嗯,你也是。”
唐毓看了母亲一眼,正要说些什么,母亲却先一步说道:“去吧,你爸在书房在等你呢。”
她说完便不再出声,左手捧起绣布,右手拿着针线一点一点、全神贯注的开始去做独属于自己的事情。
不远处,唐泽诚也开口嘱咐了一句:“有什么事好好说就是。”
“嗯,我知道,”唐毓轻轻应了一声,随后便一步步走到书房门前。
“噔噔——”
“爸,是我,我回来了。”
“进。”
敲门声响起,随后是唐毓的招呼声,最后是唐泽明言简意骇的回应。
哪怕还没有见到面,但父亲那淡漠的语气和简短的回应,还是让唐毓感受到了几分压力。
她用了一秒钟时间来调整自己的情绪和心态,随后推门而入,走进书房的同时,目光也落在了书桌后的父亲身上。
唐泽明一如往常,穿着很朴素的居家装坐在书桌后,宽大干净的书桌上只有一杯茶,而他则是捧着一本书在浏览。
明明是两个月没见的女儿回来了,但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始终都落在书面上,只是开口说了一句:“坐,自己倒茶。”
——总归是比什么都不说就把女儿晾在一边强。
唐毓强忍着直接询问父亲的冲动,默不作声的给自己沏了杯茶,然后于父亲对面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一分钟……三分钟……十分钟过去了,唐泽明还依然没有去看唐毓,只有手里的书翻了两页,似乎完全沉浸在书本当中,而忘记了面前还坐着个女儿。
唐毓心里本就憋着怨念,这次回来又是带着几分质问的念想,此时被父亲这么晾着,顿时就有些忍不住了,开口道:“爸,您……”
“你有些沉不住气。”
唐毓话音未落,就被唐泽明突然开口打断。
这让唐毓本来要说出口的话直接梗在了喉咙里,然后就眼睁睁看着父亲将书本扣在桌面上,面无表情的发出淡然的声音:“你现在在洛玉做总裁助理秘书,无论公司是大是小,总归是有许多事务要处理的。”
“所谓在其位谋其职,想要做好一件事,首先你要能沉得住气,不能被情绪所左右。”
“理智一个人最大的武器,如果因为纷乱的情绪而扰乱了理智,那就会满盘皆输。”
说到这儿,唐泽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待放下茶杯后,他目光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字一句地问道:“记住了吗?”
唐毓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张了张嘴,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却只是轻声应道:“嗯,我知道了。”
唐泽明点了点头——有那么一瞬间,唐毓觉得自己好像从他眼中看到了那么一丝丝的欣赏。
只是不等她确定那究竟是错觉还是真实,父亲的询问便紧随而至。
“说吧,找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