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么？”
    苏成意想了想，摇摇头道：
    “没想好，你有什么建议吗？”
    “哪有人这种事情都要问别人的？”
    嘉措瞪他一眼，抬手指了指前面，说道：
    “喏，那就是贡布爷爷的家。”
    苏成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个光秃秃的土坯房，四周种了一圈像是沙漠荆棘一样的植物，着实美观不足，瞧着倒像是什么战场上的防御工事。
    “小心点，别踩到他种的树了。”
    嘉措直接抬脚跨过这道防御线，又不忘回头叮嘱两句第一次来的苏成意。
    方才跑在前面的几个小孩这会儿已经都翻进了屋里，正齐声喊着房主的名字。
    “贡布爷爷！我们来找你啦！”
    场面有点像是动画片里的葫芦娃齐声呼唤爷爷。
    苏成意揣着胳膊这样想着，抬脚跨过一行嘉措口中的“树”。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围着头巾的老头走了出来，留着很讲究的一缕山羊胡。
    他瞧见这帮孩子显然是高兴的，浑浊的眼里满是笑意，不过还是装腔作势地一瞪眼，骂道：
    “一帮娃娃瞎吵什么！午觉都睡不踏实！”
    这些小孩显然也能看出来他只是个纸老虎，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开始解释。
    “贡布爷爷，你给嘉措做的风筝被摔坏了，你快看看能不能修好呀。”
    “对呀对呀，嘉措可喜欢那只风筝啦！”
    “我的风筝线也断了，现在只剩短短一截.”
    “对了，贡布爷爷，我们还带了一个人来看你，他说他也想要只风筝呢。”
    听到小孩的这句话，贡布爷爷才抬起头看向院门口，看向很规矩地站得远远的苏成意。
    “您好。”
    两人对上眼神，苏成意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贡布爷爷并没有回应他的招呼，而是低头对着嘉措说了句什么，大概是他们的民族语言，苏成意完全听不懂一点。
    “叽里咕噜！”
    嘉措抬起头，比比划划地说了一箩筐话。
    苏成意猜测嘉措大概是在帮忙解释是怎么认识他的。
    显然这位贡布爷爷是这个村落的边缘人物，从他的这个房子就能看出来了。
    地理位置上是偏离聚集地的角落，再往边上挪点就要进沙漠里了，并且房子也修得很简陋，大概率是独居。
    所以，他对于外人防备心很强也是理所当然的。
    苏成意并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只是耐心等待着他们两人交流完毕。
    好在最终，嘉措似乎成功说服了对方，转过身来笑着招了招手。
    “好了！”
    苏成意点点头，这才往里走。
    老爷子并没有和他搭话，只是转身回到屋里，拖了个大盒子出来，里面都是制作风筝的材料，一应俱全。
    “贡布爷爷问我你是谁，我就和他解释了一下，你别放在心上，他看你不像本地人才问的，可能是怕我们认识外面来的坏人。”
    嘉措戳了戳苏成意，压低声音说道。
    “嗯，没事。”
    苏成意的确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主要在这老爷子掏出来的一大堆工具上。
    该说不说，对于一个“手工爱好者”来说，这些材料和工具未免丰富得有些太过头了。
    “嘉措，拿来我看看。”
    贡布老爷子咳嗽了一声，示意嘉措把他一路都抱在怀里的老鹰风筝拿过去给他。
    仔细检查了一番后，他摇摇头说道：
    “中间最关键的骨头也断了，修不好了。”
    “啊——”
    小孩们顿时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息。
    倒是一路都显得很在意的嘉措要冷静得多了，他只是抿起嘴点了点头，还是很小心地将风筝残骸收起来。
    苏成意瞥了一眼，这老鹰虽然断了翅膀，眼睛还是栩栩如生的，瞧着很有几分锐气。
    “爷爷，先不管我的，您帮他做个风筝吧，他过两天肯定就要走了。”
    说到这里，嘉措抬起头，像是向苏成意确认。
    苏成意点点头，接话道：
    “是的，我明天就走。您方便的话，可以给我做一个风筝么？”
    贡布老爷子听了他这话，起初也不回应，只是起身，将用小刀切割好的竹篾浸入水盆。
    “要什么模样的风筝？”
    他这话就代表着松了口了，于是旁边屏息等待的小孩子立刻欢呼起来，个个都很开心。
    “是准备要送给女朋友的，您有什么建议么？”
    苏成意想了想，这样回答道。
    之所以把问题抛了回去，是因为苏成意觉得在他提出要求之前，要先让手艺人主动说清楚他拿手的是什么，以免尴尬和冒犯。
    “贡布爷爷什么都会做！”
    老爷子还没开口，旁边的小孩倒是七嘴八舌嚷嚷开了。
    “那么.燕子？”
    苏成意沉吟了半晌，给出答案。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燕子造型的风筝着实很经典，全世界人民都喜欢。
    另一部分原因则是他记得陈锦之和他说的那件往事，舒望捡走那个别人不要的风筝后来被污蔑说是偷的。
    那只风筝就是燕子形状。
    “切，犹豫这么久，还以为你要说个什么多厉害的。”
    嘉措撇了撇嘴，显然对他这个中规中矩的答案不太满意。
    卓玛却瞪他一眼，开心地扯了扯苏成意的衣角。
    “大哥哥，燕子风筝最好看了！飘到天上的时候，就它最显眼哩。”
    说完这句话，她又在水盆旁边蹲下来，用手戳了戳被水泡软的竹篾。
    “贡布爷爷，以后可以也给我做一个小燕子风筝吗？”
    “你上次的那个花蝴蝶风筝，这么快就玩腻了？”
    嘉措迅速插嘴打断，被卓玛狠狠掐了一把膝盖窝，疼得“嗷”的一声，终于暂时性老实了。
    正式开始做风筝之后，贡布老爷子认真起来，显然沉默了许多，也不怎么回答旁边小孩的稚气问题了。
    他先是将方才泡软的竹篾拿起来，用小刀削成纤细的长条形竹筋，又折剪到合适的长度。
    而后又从工具箱里拿了根蜡烛出来，一只手夹着，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
    “我来吧。”
    苏成意在旁边看得很认真，眼里也有活，顺势从他手里接过蜡烛。
    老爷子瞧他一眼，倒也没有反驳，只是擦燃了一根火柴。
    “噗呲”一声，火焰冒起，苏成意将蜡烛递上前去，点燃烛芯。
    蜡烛燃起来，老爷子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老式烟斗，借了个火之后叼进嘴里，挥挥手赶人。
    “不帮忙的上一边玩去！”
    “啊——”
    这帮喜欢看热闹的小孩子自然不情愿地抗议起来。
    嘉措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下青烟飘散的方向，挥挥手将小伙伴都带到背风处，便不会被烟熏到。
    苏成意勾起嘴角一笑，这小子能当上孩子头头，倒还是真有点小聪明在的。
    虽然没有正经看过制造风筝的流程，但是大约能猜到一部分。
    竹条柔软，回弹力强，想要让它固定成需要的弧度，则需要借助火焰炙烤。
    果然，老爷子拿起刚刚的竹条，双手握住两端用力弯曲，将中间的拐角固定成他需要的模样。
    接下来如法炮制，制作了许多根像这样的竹条。
    苏成意举着蜡烛，默默在心里记住竹条的大致长度和弯曲弧度。
    这显然就是在制作风筝的筝骨了，这是风筝能否正常飞起来最关键的一个步骤。
    按照常理来讲，为了避免等下扎接的时候尺寸出错，应该是要在预定扎接处用尺量准做出记号方便拼接的。
    但老爷子叼着烟斗，动作很潇洒，显然已经熟能生巧，并不需要这个丈量的步骤，大致长度他用手一比就有数了。
    拼接起来之后，用棉线将其绷紧，燕子风筝最基本的骨架就出来了。
    老爷子举起风筝，眯眼打量了一下，大约是觉得尺寸差不多。
    苏成意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手工制品真是很有它独特的魅力。
    这个骨架扎好，就像是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一只燕子的轮廓出来似的。
    “大小可行？”
    老爷子叼着烟斗，含糊不清地问道。
    “正好。”
    苏成意闻言忙点点头，疏忽之间蜡烛的烛泪续满，落到他手指上，烫得有些发麻。
    “行。”
    老爷子转过身去，将筝骨顺势搁置到木箱上，自己则抽出一张偌大的白纸，平铺开来。
    这就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的一个环节了，顾不得烟熏，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
    老爷子用白纸覆在筝骨上，大致记了个尺寸，便又收回来，随后用铅笔大致勾了个燕子的轮廓。
    “现在就上色么？”
    苏成意吹灭了蜡烛，下意识问道。
    “早着。”
    老爷子从盒子里拿出浆糊，用毛刷一刷，便开始照着方才预留出来的位置涂抹浆糊。
    这个步骤看似简单，实则很需要熟练度。
    苏成意只是在旁边看，就大致能猜到如果是他来做的话，一定会这里漏一点，那里却又满出了一点，显得很是丑陋。
    将纸面糊上之后，又在最合理的受力点系上拴提线，这个风筝就很有形状了。
    “哇~”
    虽然已经看过很多遍，但小孩子们还是发出一阵很捧场的赞叹声。
    “这会儿才上色。”
    老爷子转身拿出颜料盒，一溜铺开，颜色很漂亮，大概也是他自己调的色彩。
    看到这里，苏成意终于忍不住问道：
    “老爷子，您以前就是专门做风筝的么？”
    “怎么，想学啊？”
    老爷子咳嗽了一声，似乎是在笑。
    “是的，您很厉害。”
    苏成意点点头，回答得很坦诚。
    “不是。”
    心想这年轻人倒是谦虚，老爷子咬着烟斗，用毛笔开始在风筝上涂色。
    比起嘉措之前吵吵闹闹要的老鹰来说，燕子要简单得多了，只不过造型越是简单，想要让它显得特别栩栩如生，也就相对更难。
    “我年轻的时候，是个卖货郎。不像其他货郎都是赶集的时候从别人那进货，我卖的东西，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家传手艺么。”
    “原来是这样，那您是村子里的本地人？”
    黑色的墨痕绘出燕子的羽毛，苏成意屏住呼吸，目不斜视。
    “是，年轻的时候喜欢出去闯，老了闯不动了，就回来了。”
    老爷子蘸取红色的颜料，在燕子的下颌处涂抹。
    “难怪。”
    话说到这里，苏成意算是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是的，像他说的一样，家传手艺才能表演出这样精彩的制作流程，创造出精致又宝贵的传统手工艺品。
    “瞧瞧。”
    最后的上色流程也完毕，老爷子将风筝递到苏成意手里，满意地咂摸了一下烟斗。
    苏成意举起风筝，以天空作为背景，燕子的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像是随时都要展开翅翼，奋飞云间。
    “太好了，真谢谢您。”
    苏成意不由得发出一句来自内心的感慨。
    现代城市里很难再见到这样的纯手工风筝了，工业制品虽然方便快捷用的材料也更高级，但就是很难让人发出这种惊艳的感慨。
    “先别谢谢，这会儿正好起风，出去放一下看看，有什么问题，我还能再修修。”
    老爷子咳嗽了一声，将烟斗挂在腰间。
    他这话像是放出了一句什么指令似的，小孩子们顿时“芜湖”地欢呼起来，不管不顾地簇拥着苏成意向院子外面走去。
    “我们又放风筝啦！！”
    苏成意将牛皮线缠好，拿起风筝的时候，瞬间理解了为什么一路上嘉措都对他的老鹰风筝那么宝贝。
    只要是看了方才的制作流程的，都没法不对这玩意宝贝，实在太难得，也太艺术了。
    老爷子显然不仅对做风筝有经验，对于放风筝也很有经验。
    明明之前还是晴空万里，但一行人走出了院子之后，四周的风突然就大了起来，是很好的放风筝的机会。
    苏成意回忆着小时候放风筝的手法，留出一部分的线握在手里，顺着风向顺势跑了几步，燕子风筝很快就随风飘了起来。
    “放线！放线！”
    身后的嘉措聚拢双手，冲他笑着大喊道。
    苏成意便依言放缓脚步，将缠好的牛皮线一圈圈放出去。
    随着他的动作，燕子风筝的高度缓缓上升，很快就飘到了众人头顶。
    “哇！！！”
    小孩子们开心得原地蹦蹦跳跳，欢欣鼓舞。
    苏成意仰头看着黑白的燕子伸展翅膀，翱翔在一望无际的蓝色天空中。
    他想，风筝虽小，衬得天空广阔极了。
    这时候，身后突然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在这里呀。”
    苏成意闻言转过身去，恰好对上陈锦之温柔的眼眸。
    她穿了件浅灰色的大衣，站在荒漠的风里，微微抬起头来，目光遥遥追随着那正自在翱翔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