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德?
公孙瓒立即想起数年前同在当今尚书卢植门下的那个少年。
那是熹平四年(公元175年),名满天下大儒卢植任九江太守,轻松平定九江蛮叛乱,由于生病,不得不辞官回家乡涿县休养。
公孙瓒、刘备等人就是那时从卢植就学的。
两人同学不过数月,卢植又被朝廷启用为庐江太守去平庐江蛮族的叛乱,短暂的学习生涯便宣告结束,众门生各自回家。
卢植门下弟子数十人,唯有十五岁的刘玄德给公孙瓒留下的印象最深。
公孙瓒也有点好奇这么多年过去,这个老同学如今在做什么,命门吏将其请入。
朔风凛冽,肌肤如割。
刘备站在县寺大门外、恒表之旁,双手笼在袖子里,耐心等待,对门吏审视的目光毫不在意,反而报以无害的微笑。
几个轻侠被他打发走,却不肯离开,都站得远远的,深长脖子向这边眺望。
良久,另一名门吏才姗姗回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对刘备道:“县君有请。跟我来吧。”转头就走。
他说是去通报,其实进门后磨蹭了许久,才去见公孙瓒。
门吏收钱,这是本县自古以来的规矩。你刘备再牛,也不能违反这个规矩!我是吏,你是民,我就晾着你了,你能奈我何?
刘备忙快步跟上。
那门吏一声不吭,在前疾行。
刘备明白这门吏是嫌弃自己没有送钱给他。
然而苏双资助的一些钱财或给了诸位兄弟,或扶危济困,自己实在是囊中羞涩,想送也没得送啊。
除了真诚的笑容,别无他物。
踏入寺门,绕过屏风,就是一个宽敞的庭院,院中种了几棵大树,黄叶飘零,枯枝丫杈,有些萧索之意。
庭院正对的乃是正堂,又叫“厅事”或“廷”,是县令处理政务、讨论政事、接见贵客的地方。
公孙瓒没有迎出来,而是在堂内等候刘备。
在命门吏去请刘备之时,他见主簿欲言又止,便问:“君认识刘玄德?”
主簿牵动嘴角,道:“县中谁人不识刘玄德?其虽为白身,却交游广阔,出手豪绰,身边聚集了一堆轻侠、无赖,实为县中一霸。”
这大大出乎公孙瓒的意料。
那個围着自己大兄长、大兄短,“不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面带春风、语言常笑的少年,竟然被主簿形容为本地一霸。怎么可能呢?
门吏报告:“启禀县君,刘玄德带到。”
带到?
不是请到么?
公孙瓒眉头微微一皱,不动声色,道:“请进来。”
门吏闪身一引,刘备脱鞋踏入堂上,快步前趋,向公孙瓒深深一礼,道:“大兄别来无恙?”
公孙瓒道:“无恙、无恙。玄德请起!”将刘备搀扶起来。
觉得他两膀坚实,再不像往日柔弱。
上下打量,身高七尺五寸,只比自己矮了半头,留着短短的龇须,双眉如墨,两眼如星,鼻直口方,嘴角带笑,已是个堂堂男儿。
可以说是变了许多。
但看了那眉眼间真挚的笑容,又觉得没变。
两人寒暄几句,公孙瓒引刘备入座,为他介绍主簿。
刘备拱手施礼道:“久仰周君之名,今日得见,乃玄德之幸。”
周主簿见公孙瓒与刘备有些亲密,只得拱手还了一礼,道:“刘君幸会。”
公孙瓒因问刘备别后境况。
刘备答道:“有劳大兄挂牵。自卢师赴任庐江,我与大兄作别后,便回家耕种。母老体弱,不便远游求学,我闲散至今。一事无成,让人愧杀。”
公孙瓒问道:“何谓一事无成?听说玄德颇得本地少年附从?”
刘备道:“不过是一些好友罢了。
乡里闲人,平时无所聊赖,或有殴斗之事,我便从中开解,使其化敌为友;
或有宵小偷盗之徒,路经本县,我便协助贼曹、游缴予以驱逐、擒拿;
或有仗势欺人之辈,我便耐心说服,使其改恶向善;
或有过境商旅不明道路,我便带人担任向导,与其方便。
林林总总,皆琐碎小事耳。”
周主簿在旁微微扯动嘴角,心道你就胡扯吧。
公孙瓒不是个容易被糊弄的人,刘备说是无聊琐事,他却从另一个角度看出刘备在涿县的影响力。
只举一例,刘备能开解殴斗,一是说明他有威信,不然殴斗双方也不会信任他,让他来从中化解;二是说明他有武力,不然只靠嘴皮子,谁肯老老实实坐下来听他掰扯?
公孙瓒对这个小兄弟刮目相看,心道要想尽快掌控涿县,说不得还要靠他帮衬一二。公孙瓒对自己自然有信心,但有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人进行配合,那就更加轻松愉快了。
想到这里,公孙瓒对刘备相当热情。
刘备也问公孙瓒:“只知大兄抗击鲜卑、威名赫赫,不知这几年都在何处?”
当年公孙瓒一别而去,再无音讯,刘备时常挂念。
毕竟当时公孙瓒求学于卢植时,已被辽西太守侯公招为女婿,加上其人相貌英俊、文武兼备,前途之顺利人皆可见,刘备对其还是很在意的。
公孙瓒道:“我回乡后,便在本郡为上计吏。后刘公为太守,犯罪被朝廷判流放日南,我因感激刘公,决定伴随他前往。至京城北邙山时,我祭奠先人,祝词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顿了一顿,抑扬顿挫地道:“昔为人子,今为人臣,当诣日南。日南多瘴气,恐或不还,便当长辞坟茔。”
说完看了看周主簿和刘备。
这是公孙瓒生平得意之事,也是他仕途顺利的关键。自此名声远扬。他作为一个婢女之子,能够出头,是靠了岳父侯太守赏识并帮助他进行仕途起步,得任郡吏中很重要的上计吏,更重要是靠自己的拼命。那时候去日南(越南),那是要冒生命危险的。
周主簿和刘备齐声赞叹:“县君(大兄)真忠义也!”
公孙瓒笑道:“幸赖天子恩德,我随刘公在路上得到朝廷大赦的消息,于是得以回乡。
我被郡中举为孝廉,朝廷任我为辽东属国长史。
今年因击鲜卑之功,迁至本县。”
刘备大为羡慕,心道自己读书不成,走儒术、经学显然走不通,所以聚集少年,结交轻侠,不就是为了有一日能以军功作为进身之阶么?
公孙瓒击鲜卑之事,给自己指了一条明路。
涿郡在幽州南部,不属于边郡,立功机会不多,还是要想办法去边郡才是。
两人谈到最后,公孙瓒语气中流露出招揽之意。
刘备年纪既轻,心气也高,便没接公孙瓒的暗示,道:“大兄既在本县为君,若有命令,尽管指示,我必竭尽全力,为大兄分忧!”
公孙瓒能拿出来的只有其可以自行辟除的贼曹掾、兵曹掾之类职位,都是些小吏,每日案牍劳形,无甚前途。只有立功受赏,才有为官的机会。公孙瓒能立军功,我刘备有豪杰相随,也未尝不行!
公孙瓒见刘备如此,心中一笑,忖道:“玄德这天真烂漫的性子倒是没变。天真也好,至少比世故好。
有了玄德帮助,不出一月应该就能把这县中大姓、豪强等形势搞清楚了。
然后对症下药,有的放矢,或打或拉,掌控不难。
嗯,来县里已数日,也该立个威了。”
当日,公孙瓒宣布,已查明门下吏刁难贵客、敲诈勒索、恶行累累,乃是害群之马,将之拿下,杖责数十,驱逐出县寺。
那门下吏被打得厉害,半夜就一命呜呼。
公孙瓒又陆续任免了几个县吏。
县府风气为之一肃。
公孙瓒便将目光投向县中豪强大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