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极深。
一轮银月挂在天边。
山谷内外寂静一片。
连鸟兽虫鸣的动静都消失不见。
与白日的燥热不同,入夜后,温度明显下降了许多,草叶上挂着露珠,银色月光洒落,仿佛为四周凭空增添了几分清冷之感。
陈玉楼漫步在营地之间。
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
连靠着篝火边,负责守夜的伙计,都拿手撑着下巴,明显已经沉沉睡去。
太累了。
连着一天两夜没合过眼。
对此,陈玉楼也不在意,之前尸洞追出来时,光是透散的恐怖气息,便将谷内百兽鸟虫驱逐一空。
加上献王一死。
那些痋人也就等于断了生机。
此处营地,比马鹿寨说不定都要安全。
“唳——”
走出几步。
一道轻微的凤鸣声忽然传来。
抬头望去,那株古榕树顶,栖息其间的怒晴鸡,缓缓睁开眼看了过来。
声音里有惊奇和不解。
“无事。”
“休息去吧。”
陈玉楼摇摇头,送去一道神念。
怒晴鸡是它的契约灵兽,与它能够心神相通,完全不必言语太多。
感受到主人心思。
罗浮果然不再多想,单足站在树冠间,清辉洒落,映照得它一身五彩羽毛更是璀璨,隐隐还透着几分银光。
营地内,各处帐篷几乎都已经熄灯。
只有寥寥几盏油灯还在亮着。
鹧鸪哨、袁洪,还有……花灵?
陈玉楼目光扫过其中一座帐篷,那分明是花灵住处,隐约还能看见一道柔弱的身影,即便深夜,仍在忙碌。
看了片刻。
他大概猜了出来。
花灵应该是在整理那些灵药。
虽然大都是整株挖出,但时间一长,不用玉盒保存的话,药力同样也会流失。
她显然就是担心这种情况。
才会强忍着困意,连夜工作。
见此情形,陈玉楼心头忍不住生出几分感动,他哪里会不明白,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只是。
获取芳心容易,给予承诺却难。
当日无心种因,今后就要无奈受果。
对于此事,陈玉楼一直秉承着水到渠成的意思,但眼下看来,那小丫头却似乎动了真心。
“长生路……”
喃喃自语了几句。
陈玉楼收回目光不再多想,径直穿过营地,不多时,便出现在了那株榕树底下。
之前离开时。
为了防止山间野兽,闯入洞内破坏玉棺和尸体。
伙计们用草盾和树枝,将洞口重重封住。
不过,简单的护栏挡得住野物,却拦不住他,随手拆出一道足够容纳他进出的洞口,对架在后方的缠尸网视而不见。
进入树洞的一刻。
一股阴沉沉的腐朽尸气扑面而来。
没了绛血棺中的防腐液,大祭司尸体早不复当日鲜活如生。
浑身泛黑,身体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错位。
让它看上去颇为骇人。
与当日开棺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树洞内漆黑如墨,不见半点光线,尸体静静的躺在地上,一旁的玉棺则是被简单封住,棺顶还放着一张黄金面具。
此刻,陈玉楼负手而立,平静的看着那具古尸。
没有半点慌乱。
不过。
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一双澄澈的眸子内,有青玉灵光闪烁。
融合太岁眼后。
陈玉楼一双夜眼,已然到了灵目层次,能辨清浊、可观阴阳,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此刻的他更是动用了神念之力。
练气关时,神念最多能够洞穿几米之远。
但踏入炉火境后。
五气朝元、推开练气之门户,神识也随之暴涨。
虽然不曾测试,但按照他的猜测,神念至少能够笼罩周身十丈不止。
从十米内,到十丈外。
看似一字之差,但其中差距何止千遥万里?
此刻,神识融入灵目,更是一瞬间让它达到了破妄法目的层次。
“咦?”
目光扫过地上那具古尸。
陈玉楼眉心忽地一跳。
残存的蠠晶下,分明有一道古怪的气息浮动。
即便是龙虎杖和黄金面具,都只是入棺随葬,能让他随身藏着的,来头一定不简单。
想到这,他哪敢耽误。
当即走上前,反手取出骨刀,划破大祭司身上那一层衣物,不多时,便在胸腔下触及到一股阻力。
“这是吞入了腹?”
本以为是藏在了衣服下。
没想到,这大祭司也是个狠人,为了防止被人取走,竟是将那件神秘器物整个吞下。
只不过。
就算是他恐怕也想不到。
卸岭一派百无禁忌,切尸摸金剖腹取珠都是等闲。
何况,这大半夜不睡觉,陈玉楼特地赶来,就是要弄清他的真实身份,又岂会在意这些?
手中古刀轻轻一划。
嗤啦声中,古尸身上顿时出现一道长长的划痕。
从胸腔一直延伸到了腹部。
等到血线浮起。
一道幽幽的光泽一闪而过。
“真有东西!”
光芒虽然微不可见,但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陈玉楼一双灵目。
几乎是下意识的。
手中骨刀深入血线内轻轻向上一挑。
啪嗒——
一只形如印章,大概婴儿拳头大小的古物,从大祭司腹内被挑飞。
陈玉楼闪电般探出手。
五指之间青木灵气交织。
那件古物也随之落入他掌心之内。
“这是?!”
手掌一翻,陈玉楼低头看去。
这才发现那赫然是一枚丹砂之物,其中隐隐还有无数古老文字镌刻。
“丹砂异书?”
感受着那些古文字中的神秘之感。
他脑海里猛地浮现出一个名字。
世人皆知,摸金校尉成形于西汉,这一字号正式出现却是汉末三国,但摸金校尉的行规手艺,以及易理五行的框架,却是一直到唐代才彻底完善。
之后。
摸金门人又吸取江西形势宗风水理论精髓,这才创出了寻龙诀和分金定穴这些独门风水秘术。
因此种种。
摸金也是四派中规矩最多的一门。
什么人点蜡、鬼吹灯,鸡鸣灯灭不摸金,还有水银斑、养明器,窨沉棺、青铜椁。
这些行规,看似曹操时定下。
实际上在西周时便已经存在。
据说周幽王死时,驱赶上万奴隶,作为人殉为他陪葬。
不过,其中却有个得以不死,甚至从周幽王墓中盗出了一份丹砂异书,传于后世,摸金校尉进退八门之法,皆是得自其中。
那件古物,也被历代摸金校尉奉为祖器。
找了许多年。
只可惜一直不见下落。
那个奴隶,也是摸金校尉真正的祖师爷。
不过……他来头神秘,并无名号留下。
眼下看着掌心中的丹砂奇物,陈玉楼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它。
擅长风水葬制、更弦改章、蠠晶妖棺、天宫冥殿。
再加上他长相不似夷人。
思来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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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对应不上的,也只有年龄。
那人殉奴隶,生在周幽王时代,而献王墓却是修建于汉武帝时期。
中间隔了足足六百年。
真人肯定不可能。
六百年那和神仙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真仙就在身边,献王还求个屁的登天成仙?
唯一的可能,大祭司应该就是那位奇人的后人。
只是这么算下来。
他其实同样也算是摸金校尉一派。
放在原著里,岂不是时隔两千年,摸金后人与摸金老祖宗之间斗法?
这未免有些太过离谱。
想到这种情况。
饶是陈玉楼,一时间都忍不住哑然失笑。
这他娘的,从前几日第一次开棺时,他就在猜测大祭司的身份,没想到……结果竟然如此出人意料。
也算是小刀划屁股了。
摩挲着手中那枚丹砂异书。
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凝神看了看,虽然同样被赋以异书、天书之名,但这份古物其实远远比不上龙骨天书。
无非就是风水形制。
只能说眼前这位,确实天赋惊人,无师自通,超越历代先辈,在风水之术上达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地步。
“不过……”
“用它作为见面礼,想必了尘长老一定不会拒绝。”
陈玉楼忽然想到。
之前还在琢磨,如何从了尘身上得到整卷的十六字。
如今看来,有了这枚丹砂异书,作为摸金校尉的他,绝对抵挡不住。
只不过是临时起意。
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收获。
将丹砂异书收起,陈玉楼又扫了眼那具绛血玉棺。
虽然之前就用探阴爪扫过数次。
但有古尸上的前车之鉴。
他又怎么会错过?
不过,借着神识细细看了好几遍,血水一样的防腐液中,并无其他器物。
见此情形。
陈玉楼这才敛起心思,随手拿起那面黄金面具,从树洞离开。
相较于龙虎杖。
黄金面具或许能卖个好价钱,但价值却远远不如前者。
毕竟,不是那把龙虎杖,就无法打开不死虫体内的青铜古箱,昆仑胎、山魈遗骨、法器之类也就无从说起。
再度返回帐篷内时。
已经是黎明时分。
陈玉楼也终于有了倦意,再不耽误,随手将两件古物放在桌子上,与另外那些一起。
他则是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等他再度醒来时。
天色已经大亮。
睁开眼就看见一道高大如山的身影,守在帐篷之外。
不是昆仑还会有谁?
一口灵气流转周身,刹那间,残余的一脸困意彻底消失不见。
起身掀开帘门。
“掌柜的,你醒了?”
昆仑一下被惊动,憨笑着看了过来。
见他眼神里透着血丝,陈玉楼当即就明白过来,这小子估计一早就来了,只不过见他在睡,也不敢进来打扰。
“什么时辰了?”
“估计九十点钟。”
昆仑其实也不清楚,只能按照往日的经验给出一个答案。
“行,别守着了,去让弟兄们准备吃的,今天赶回马鹿寨。”
他么所乘的马匹,还寄养在寨子里。
滇西偏僻之地,没有马代步,想要走出去难如登天。
只是……
进虫谷一趟,带回去那么多的明器古物,就算西古和托格再老,肯定也能看出端倪。
这事怎么解释?
陈玉楼还真没想好。
“好嘞。”
昆仑倒没想那么多,领命离去。
不多时。
营地间便飘起一阵熏肉的香味。
其他人也都陆续起来,一边等饭一边收拾行李。
比起来时大包小包,各种工具,这趟回去,就要简单许多。
所有人竹篓里装的都是明器。
至于帐篷、挂山梯以及草盾之类的物事,几乎全被抛下,轻车简行。
毕竟出了滇西后。
只要有人烟的地方,就能住宿,而不必夜宿山林。
看着满载而归。
营地中气氛空前高涨,一帮伙计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这一趟遮龙山之行,本以为可能很难有命回去,没想到如此凶险万分的境地下,竟然还能一个不少。
到现在都有种恍如做梦的不真实感。
他们中不少都是山上老人。
很清楚一件事。
倒斗死人,再寻常不过。
这次一人未损,反而让他们不太真实。
“吃饭咯……”
不多时。
早餐备好。
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的盗众,哪还敢有半点耽误,迅速围了过去。
陈玉楼胃口一般,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目光扫过周围。
昆仑、红姑等人神色平静。
一身老江湖气质。
这趟收获虽然惊人,但还远不到让他们心乱的地步。
花灵和老洋人也差不多。
比起明器,两人更惊喜于自身眼界和境界的提升。
尤其是花灵,毕竟是个小姑娘,眸子清亮,眼神里难掩喜色。
昨夜忙碌到后半夜。
一共清理出三十七株灵药。
这其中还不包括答应西古的三株不死草,以及那株蓕精。
这份收获,已经有些出乎了她的预料。
倒是鹧鸪哨,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双眼通红,一看就知道一夜未眠。
不过。
陈玉楼也知道他性格如此。
平日无事,但只要涉及鬼咒以及族人,就会心神大乱。
对着雮尘珠看了一晚。
他也没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本以为只要找到它,鬼咒自然消失,然后就能一心修行,但如今看来,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风水之术,造诣全无。
又如何解得出龙骨天书上的秘密?
倒是袁洪,只是一夜不见,它周身气息暴涨了一截不止,隐隐已经有了脱胎换骨,血脉提升的趋势。
所以即便困倦。
但也遮不住发自内心的欣喜。
只一眼,陈玉楼心里就有了数。
等用过饭,一众人也不耽误,沿着来时路穿过返回来处,乘坐竹筏穿过地下河,又一路横穿虫谷。
在出谷的一刹那。
远远。
陈玉楼就看到那座山谷上,几道熟悉的身影。
似乎也见到了他们。
几人立刻起身,然后欢呼着从山上冲了下来。
为首一个。
赫然就是送他们来的乌洛。
年轻汉子激动的热泪盈眶,大声道。
“陈兄弟,你们可算出来了……”
“阿公保佑、大鬼庇护,再不来,我都要忍不住进去找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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