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有词:
“守法朝朝忧闷,
强梁夜夜欢歌。
损人利己骑马骡,
正直公平挨饿。
修桥补路瞎眼,
杀人放火儿多。
我到西天问我佛,
佛说:我也没辙!”
刘裕众人,杀出琅琊,西奔洛阳送佛塔;途径梁郡,此时来到梁郡北城外的兴仁寺门前。
“蒯恩,去拍拍山门。进寺里先跟和尚通报一声,就说我们要留宿。”
“大哥,常言道:‘一人不进庙,独自莫凭栏’。我自打离了兰陵,一路上跟着大哥任侠仗气,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贼子的人血——你说我自己孤身进了庙,抬头看见那些金刚怒目的佛像,我心里多虚,我……”
刘裕无奈摇了摇头,道,“以后带你回京口,第一件事就是介绍个大胡子给你认识。挖个坑把你俩话唠扔里面,一晚上能盛一池子唾沫。”
孙处翻身下马,解下建平燕刀挂在马鞍旁,又从行李里抽出一把匕首,深深藏进袖内。
“小师傅有礼了,我们是过路的客商,想在宝刹借住一晚;烦请和庙里通报一声吧!”孙处进了山门,拦下个眉目清秀的小沙弥,合掌行礼。
那沙弥也不回话,转身往内殿跑去。
孙处在山门后等待,打量这座兴仁寺:
山门开在北口,分为三扇:空门最大,在正当中;左为无相门,右为无作门,都是窄窄两个门洞,将将容纳一人通行。三道门左右,有金刚力士两列:左十六金刚,右十六金刚;塑像刻画佛陀三十二相,面目喜怒哀乐不同。
进了山门,眼前是天王大殿,两边供奉四大天王。天王殿后,韦陀菩萨三丈六尺高,手持降魔宝杵。孙处心里叫一声奇怪,护寺的天王和金刚,塑像上都带着新刷的金箔、釉彩,这尊降魔韦陀像上,却暗织着残破蛛网,覆压厚厚一层灰尘。
不一会儿住持和尚亲来相接。刘裕等六人,于山门前栓了马,和尚迎进大雄宝殿,请香请茶。
“敬问法师,德号上下?”
三佛面前,刘裕虔诚奉了香,合十双手,对住持恭谨行礼。
住持和尚一脸慈祥,含笑点点头。
“法师德号上下?”刘裕又鞠了一躬。
住持和尚仍是满脸微笑,一言不发。
“虞丘老先生,”到彦之低声道,“这光头怎么不理人?”
虞丘进道,“险啊,这光头怕是相中刘裕了,寻思着认他当爹呢。”
“这是刚才街上的光头?”
“分不清。光头都长一个样儿。”
却说和尚一直傻乐,刘裕参不透禅机,只得又是一揖,道,“法师您怎么称呼?”
“啊……老子……老夫……老僧法号为善。”和尚拉住了刘裕的双手。
“认什么爹啊,这货一直没听懂我大哥说啥呢!”蒯恩不屑地叉着腰。
刘裕挣开和尚双手,从怀中掏出一吊大钱,迅速塞进和尚的僧袖里。刘裕道:
“我们想讨扰法师一宿。寺里受累安排些素斋素饭,弟兄们肚子都饿了。”
和尚掂了掂僧袖,微笑的慈祥脸皮拧成菊花,满面笑意更加真挚了。和尚道:
“斋堂有嫩鸡、肥鹅,锅里还正炖着现宰的肉牛……”
丁午闻言大喜,道,“我还叫苦喝什么白粥呢!那和尚,肉只管大盆端上来,酒有没有?”
“施主,酒肉都能管饱。咱们藏经阁里日常放着洗涮干净的七八个大浴桶,酒肉够了,还能去泡泡澡解解乏……”
蒯恩蔑笑道,“放经书的地方,让你们改成澡堂子啦?”
“施主此言差矣。老话说‘天一生水’,藏经阁放澡桶,洗浴防火一举两得。洗了澡,咱们还准备了带劲的节目……刚才小施主在山门后面见到的沙弥,年方二八——实则女郎。像这样的,咱们养着十几个,晚上脱了僧帽,放出青丝,袈裟换罗衣,跳个舞暖个床,这都使得……”
众人大惊,只有孙处面色如常,闻言后,眉梢眼角,暗藏一丝凛冽。
大雄宝殿后,和尚安排众人在一间禅房落了脚。兴仁寺的服务殷勤到位,沙弥们很快摆上酱鸡、炖鹅;肉香最浓的就是那盆烧牛肉,只可怜那牛,中午还是和尚的爹呢。
“老汉我活了一辈子,什么没见过。”众人围着炉火,饮酒食肉,虞丘进却不吃不喝,道:
“我也听说过净土宗的佛教不戒荤腥,还有南传教派,僧人在外乞食,平等接受一切施舍,也不拒绝食肉。当今天下大乱,十室九空,不少名山古刹都被世俗所污:
那些盗匪贼人,强占庙宇,假扮僧侣,妄行不法——这种事儿,老汉我见多了;奉劝你们年轻人,行走江湖,当心僧道。像这兴仁寺的贼秃,酒肉情欲一样不落,吃拿卡要五毒俱全,嘴里喊的是佛,心里装的,都他娘是恶!”
众人沉吟间,刘裕向蒯恩耳语了几句,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禅房。
月洒古寺,佛前如雪。
刘裕信步在庙里闲逛,藏经阁、大斋堂都是乌漆嘛黑一片,为省蜡油,连佛殿里的长明灯也是熄的。
法堂上隐隐亮着烛火,隔窗飘来了同样的牛肉香气。烛火映着纸窗,照亮一个颀长的人影。
那人提剑醉舞,把酒吟诵俚诗。他唱道:
“牛肉吃多屁亦多,
夜长酒少可奈何?
何处青山依楚客?
龙袍正正好披蓑。
披绿蓑,脱绮罗,
终南曳杖驱黄犬,
咸阳买药不啰嗦。
一价二价钱几个?
沽来樽头酒生波。
酒生波,桂子落,
一年三百六十五,
玉辇金鞍门前过。
年年望望问明月,
上弦下弦几消磨?
我今抚酒我笑我,
一杯僧酒一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