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没觉得活着有什么好,”老舟子眼中有些遗憾神色流露出来,“当然,现在也不是觉得活着有多好。就是有些人,有些事,确实放不下。”
朱颜改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放不下,人的话,就更没有了。老舟子简单的几句话,朱颜改觉得老舟子这个人,有点不爷们了。朱颜改赶忙用手把眼睛捂上,揉一揉。
朱颜改酝酿一番,就要开口。
老舟子却已经把手伸过来,递给朱颜改一物——一把剑鞘,剑鞘极为精美,古色古香。
朱颜改微微错愕,赶忙也去船舱把自己的那把长剑取过来,然后就大失所望了。
自己这把长剑太粗笨了,根本插不进剑鞘里面去,光看长度,似乎剑鞘也稍稍短了那么一点点。
朱颜改尝试了几次,点头说道:“太合适了,根本就是量身定做,说不定几万年前就是在一起的,不过剑鞘保存极好,剑身却日晒雨淋吃了太多苦,失去了本来面目,不过等明天我把剑磨好,就能让它们重归一处。”
朱颜改言辞恳切。
老舟子摇了摇头,那把剑,老舟子是见过的,虽然老道长也就是在自己面前拿出过一次,然后就掉进江心了,但是老舟子看得明白,根本不是年轻人手中这把剑。“老道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回来,要是遇见了,他自然记得起来。”
朱颜改怔怔看着这把剑鞘,再看一眼老舟子。自己刚才,确实会错意了。瘦死骆驼比马大、虎死不倒架、东山再起,都和自己没关系,也没牵扯到朱家。
“朱公子从来没吃过苦,是个会享福的,小虎他们能跟着你最好。”老舟子从来没想着求过人,这样的话说出来,很难为情,“要是觉得是累赘,就找个普通点的地方,让他们安顿下来也好。”
朱颜改觉得老舟子是个不会说话的,或者说,明显知道,却在说反话,我朱颜改在改名之前吃的苦,真不少了。
别说是六个孩子把老舟子当成主心骨,就是朱颜改自己,觉得要是没有了老舟子,别管去哪里,千难万难。“孙爷爷去哪里,我们就跟着去哪里。”朱颜改脱口而出。
老舟子一愣,这年轻人,还真是个不太稳当的,自己要去的地方,但凡是个活着的人,也不肯去的。不过也正常,也还是个孩子。
老舟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然后才缓缓说道:“叶落归根,很难不去想那个地方。”
越鸟南枝,狐死首丘,朱颜改知道老舟子说的是哪里。其实朱颜改还是朱俊彦的时候,太爷爷就预料到了某个结局,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惨绝人寰,当然,太爷爷也说过,他不知道会在哪里开始。
太爷爷在朱俊彦懂事之后,就经常告诫小俊彦,“我家小俊彦肩膀瘦瘦的,个头矮矮的,没长几斤力气,挑不起什么重担,长大后,能找个知冷知热的媳妇,生个一男半女的,就知足了······”
那时候,小俊彦挺自卑的,觉得扫院子的佝偻着腰的老沈都高大英武很多,要真是天塌下来,就算是轮到老沈来抗,那也轮不到个子小小的朱俊彦。
太爷爷太高看小俊彦了,别说是娶个媳妇生孩子,现在朱俊彦都不敢轻易露面,连朱俊彦这个名字也不敢用了。
虽说是沿黑沙江而走,其实并非只是在江上行船,有时候还要把船拖上岸藏好,分两组或者一起,去离开黑沙江几十里的地方。
而且一旦上岸,大多时候,也不是都在一起。一般两组的时候,就分别由老舟子和朱颜改带队。每当朱颜改带队,朱颜改都会觉得莫名紧张,好在小虎都在身边,帮着朱颜改分担了很多压力。
柳四月和张胜男渐渐与朱颜改都谈得来,尤其是柳四月,指点过朱颜改好几次写字运笔手法了,说写字就如练剑,最忌拖泥带水,小姑娘拿起朱颜改的破剑,对着朱颜改一阵指指点点,吓得朱颜改不敢动弹分毫,那破剑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委实天马行空,毫无形迹可言,小姑娘动手没轻没重,真误伤了朱颜改,朱颜改不觉得能和她讲出个道理来。
不过,那张夫子教的字,除了秦嘉依,就数柳四月写得最神似。
秦嘉依,就连和朱颜改说话,都没正眼看过朱颜改一眼。朱颜改每次看到秦嘉依,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朱颜改这么自负的一个人,都不怎么自信了。和长相无关。
要想让常过年说几句话,那真和过年一样稀罕,不过,连朱颜改都能感到,常过年这个孩子,心思极重。
王大牛就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老舟子有点困倦的迹象,朱颜改也开始上下眼皮打架。两个人就一个船头一个船尾,打起盹来。
这一天傍晚,暑气还未退去,依然有些闷热的感觉,一个青衫读书人跟着个背竹箱的书童屁股后面,就来到一个小山包之上,山头确实不大。其实对书童来说,住哪里,都无所谓,甚至说夜间赶路,也没问题。
可是那青衫读书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富贵公子哥,眼看书童迷了路,把自己带到荒无人烟的穷山恶水地界来,那恶言恶语,就如家常便饭一般从嘴里喷了出来。
书童自知理亏,也不争辩,就在那里默默忍受,看样是个被欺负惯了的。
一直到近半夜时分,才爬上山头,读书人已经疲累不堪,虽然嘴里依然骂骂咧咧,却不敢离背着小竹箱的书童太远。
就在青衫读书人骂得起劲的时候,忽然不知哪个地方扑棱棱一阵响,一股冰冷的阴风吹过,读书人很明显被吓到了。赶忙喊了书童一声。
背着小竹箱的书童自然会意,就看了周围一眼,然后就向一片空旷的地方走去,想来是那草木丰茂处蚊虫太多的缘故。其实,最主要是公子哥已经风声鹤唳,不敢去太阴暗的地方了。
虽然是新月,并没有多少月光洒在地上,几颗明星挂于天幕,也能看清一些东西。
青衫读书人已经不敢满嘴喷粪,就转而开始捡些好话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