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几天时间里,山上空了,夏欣带着萧阳进入城中,游历红尘,闲玩散心,为渡劫做着最后的准备。
而经过与萧阳相伴的七日光景后,金曦也终于不再是整日郁郁寡欢,将自己关在寝宫里,谁都不见。
她的脸上似乎再度恢复往日光彩,重新变回了那个万众瞩目的金家大小姐。
只是很多时候她都喜欢独自一个人坐在寝宫屋檐上发呆,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默默遥望着远方,时而欢喜,时而忧郁,无人的深夜,这种情绪便会愈发浓郁,脸上的笑容,总是无法抑制悄然间落下的热泪。
往往这个时候,她都会一次次告诉自己,反反复复的告诉自己。
足够了,已经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夜月下的孤伤,烈日下的沉寂,让她在短短数日间变得好像判若两人,少言寡语,沉默平静,至于脸上原本就少有笑容,更是仿佛彻底的湮灭,只有偶尔陪伴苏诚他们时,才会罕见的浮现出淡淡几分。
金灵赟等人对此只有无奈的叹息,唯一能放心的是,至少金曦不再自我封闭,不再憔悴,不再觉得那样遗憾,那么或许,一切都会在将来岁月中逐渐好转过来,但他们很清楚,从今往后,萧阳在她心中的位置,将无人可取代,缘分带来的种种事迹,将永世难消,永恒不忘......
转眼半个月过去,萧阳前往金家接回了苏诚,过程中他找到了正在寝宫屋檐上独自观赏落日的金曦,两人闲聊了一会。
当得知萧阳这段时间将要渡劫,离开金家时,她一阵心颤,一阵黯然,而后又是一阵释然,笑着说道:“愿你劫过功成,愿你们喜乐无忧。”
最后,萧阳陪她看完了这场日落,才带着苏诚笑着挥手离去。
人间已过十二月,旧年辞过新年至,一夜桃叶皆落尽,桃花非凡今日开。
这天晨光格外明媚,山上粉花漫天飞,犹如初来初见时,看着花雨之下笑颜灿烂的绝代佳人,静坐悬崖畔一夜的萧阳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欢喜起来,他走到近前,轻声道:“夏欣,我身心道境均已圆满,准备去渡劫了。”
“现在吗?”夏欣问道。
萧阳回应果决,“嗯,这次我有绝对信心劫过功成。”话落,他看向了金家宫府那边,“况且......我已在此待了五个月之久,也是该到诀别的时候了。”
“小子,你这场天劫不简单,必将超越以往任何时候,做好心理准备,哪怕有神丹相助也决计不可大意,否则很有可能成为天劫之下的一抹劫灰。”生命宝树飞上前来说道。
夏欣瞪了它一眼,“你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先将你一掌拍成飞灰。”
生命宝树闻言怯怯地飞到萧阳身后,小声咕哝道:“我这不是好心提醒吗。”
夏欣不予理会,看着萧阳,神色柔和下来,“你放心渡劫便是,我为你护法。”
萧阳微微一笑道:“好。”
“师父,你一定要小心啊。”正在边上和金色雷龙嬉闹的苏城也跑了过来,他虽然没渡过天劫,但了解过其中的凶险,知道这是修行之人必须渡过的生死苦难。
“师父会平平安安的。”萧阳摸了摸他的头。
一同跟来的金色雷龙呲牙咧嘴,虽说它原本的智慧被抹除,已成为一个全新的生灵,但对萧阳的恨意似乎根深蒂固,始终不散,每次靠近,满眼都是怨念,若非害怕夏欣,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估计便已经大打出手了。
萧阳对此很无奈,虽是因果使然,但对方总归是自己抓回来的,心怀怨恨也正常,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成为全新生灵后,还这般浓郁。
同生命宝树一样,当被夏欣淡淡瞟了一眼后,这金色雷龙瞬间就安分了,小心翼翼地躲到苏诚后面,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这城中有真神法阵,且生灵众多,我打算去海上渡劫。”萧阳说道。
夏欣不作多言,拉上他的手,笑道:“走吧。”
......
“有把握吗?”金家宫府内,金曦闻听萧阳今日将要渡劫,心神颤动,没想到这天会来的如此之快,但见夏欣在边上,与之携手,她也就收敛了心绪,担忧地问了一句。
萧阳口吻温和道:“这段时间我已酝酿良久,臻至绝巅,只待今日,必将功成圆满。”
“那就好。”金曦轻轻点头,看了眼夏欣,又急忙收回视线。
忽然寂静的瞬间,气氛仿佛随之变得有些沉闷,边上的金灵赟察言观色,出声笑道:“哈哈哈,此番正巧,也让我们见识见识,你这位被世人冠以烬土神体之称的无上天骄,所要历经的六境天劫到底与我们有何不同,究竟是怎么个天威辉煌。”
金沅跟着附和,“这或将是见证历史性的时刻,一旦萧公子成功踏足六境,恐怕就要凡道无敌了。”
萧阳满脸谦逊,“金沅前辈谬赞了,大道浩瀚,前路高远,古今绝艳者数不胜数,晚辈即便渡劫成功也不过此道上的初行者。”
“此言差矣,萧公子如今修为便可打破大能无敌世俗的不败传说,纵然是屹立于极致巅峰的顶级神子亦可斩于身下,若是再进一步,普天之下的凡道生灵,能和你抗衡恐怕已是屈指可数。”金沅表面在笑,眼角余光一直都在魂不守舍的金曦脸上,心中痛惜不已,离别的时刻终究是到了,女儿啊......
金灵赟摸着胡须点头,“以曦儿的资质尚能劫过之后达到小成,萧公子天纵今古,登峰造极又压制甚久,搞不好这场天劫渡完,直接就凡道大成了,在你身上,就算是一步登顶老夫都不觉得过于稀奇,哈哈哈。”
萧阳摇头笑道:“修行讲究的是不断夯实,稳扎稳打,在一次次的求证中自我超脱和升华,如此方有机会问鼎更高处,所谓一步登顶,不过是些追求速成冒进的易于之辈,难堪大用。”
金灵赟依然是摸着胡须点头,“萧公子说的极是,若老夫能在年少时遇见你,恐怕也不会有今日的寸步难行。”
“众生皆有众生道,皆有众生法,我的道法也许并不适合所有人,但其实道理都差不多,金前辈若能悟出自身本真,一定能够老来得道,立地新生。”萧阳淡淡笑道。
“哈哈哈,萧公子能有如今成就,不是没有原因,这天底下修者无数,又有几人能真正看清本真,有此觉悟,投机取巧,行歪门小道之人太多,实在是侮辱了大道,老夫受教了。”金灵赟抱拳,态度真诚。
萧阳左手放在右胸,同样行了个礼,“晚辈只是说一些自己见解,受教谈不上。”
这个过程中,夏欣就一直静静看着他,隐现笑意。
金灵赟大笑,而后有目的性的问道:“萧公子渡完劫之后立刻就要离开金家吗?”
此言一出,边上的金曦明显色变,抬起低垂的眼眸,朝萧阳看去。
萧阳思量了片刻,道:“差不多。”
金灵赟笑着叹上一声,“既然如此,便动身吧,有夏姑娘在,也无需我们为你护法,权当是长长见识了,若是能从中参悟出一些心得,可能还是一场不小的机缘。”
最终,随着夏欣抬手一挥,天地犹如时光倒流,众人随之尽数消失在原地。
云雾缥缈,水面平静,由上往下看,整座念屿海显得无比的虚无缥缈。
萧阳目光锁定海面上一座毫无生机的荒凉孤岛,对着夏欣说道:“就到这吧。”
“我等你。”夏欣松手,轻声回应,虽说此劫艰难,但她坚信,对方能安然渡过。
“萧阳...,千万小心。”金曦满眼担忧地开口。
萧阳淡然一笑,“放心。”话落,他不在迟疑,一步迈出,已莅临于孤岛上空。
夏欣抬手一挥,带着众人出现在极远处,而后右手一指点出,神道法则环绕,瞬间封锁了孤岛附近的方圆万里。
与此同时,众人的身影也跟着她朦胧下去,身隐于大天地,如是超脱界之外。
云雾缭绕的荒芜之岛上空,萧阳心绪复杂地自语道:“此劫过后便是六境,六境之后便是神道,越来越近了,北域,太古族!”说到最后,他猛然攥紧拳头,眼中森森寒意乍现。
心绪复静,他降临至孤岛之上。
这座孤岛很小,方圆不过十余里,地势较为平坦,寸草不生。
萧阳来到此岛最高处,转身朝着夏欣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盘坐而下,心中自语道:“开始吧。”
身如清风飘絮,心似净湖空明,当一切归止,万念俱静,“身心我道真”迅速达到绝峰,自封花上虹光去,我神今日见真我。
“当———”
瀚海颠簸浪潮起,雷声滚滚漫天华,钟声悠悠八方来,自是道劫前兆至。
无尽雷霆在人世间闪烁,转瞬已压满乾坤,浩荡万钟于苍穹上其鸣,天威煌煌,乃大道警声无效而后的裁决终响,宛若一曲泣血悲歌,含藏古来英杰苍凉凋零的悠悠哀音。
“天道惋惜,降临劫至前奏,在寂灭审判前给予世人最后的思量。”生命宝树语气低沉,预感到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旷世杀劫。
“此劫只怕是九死一生。”
凝视着孤岛之上的道劫真景,众人无不是心绪凝重,虽说夏欣施法将那里封印,隔绝了浩荡天威,但只是远观,便有种深深的不安感,一个人的天劫何以至此,恐怖到连天地大道都为此惋惜。
夏欣面不改色,平静注视,没觉得惊奇,因为她当年渡六境天劫时也曾面临过这样的场景,她坚信,以萧阳的实力,最终必将安然渡过,如若不然,大不了她就出手打碎天劫,哪怕迎来更高层次的审判。
“我何须思量,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会让亡命于道劫之下的古来天骄知道,我比他们走的更长远,我会代他们去看看,那最高处的风景!”
悠悠钟鸣,好似世间亡者的劝阻,如是天地大道的低语,萧阳蓦然睁眼,两束精光冲霄达星宫,给予了最强势的回应!
“轰隆!”
雷隐钟鸣尽,当天地得以瞬息的平静,一条大道破霄而现,宛若通往天界神朝的旧路,尸骨累累,带着一束大道天雷猛然落进人间。
此刻,华光耀眼照八荒,雷威浩荡众生惧,苍茫长空寸寸碎,天翻地覆海湮涸。
若非夏欣镇封方圆万里,这股雷霆天威转念而至的瞬间必将数十上百万里破灭,葬尽众生!
“劫难前奏的第一道落雷便可轻易抹杀寻常大能,难不成真天劫降临时,要趋近神道不成?”金沅眯起眼睛,神色凝沉。
“古今最强神种,必将对应这个领域的古今最强天劫,再加上第二个道果,搞不好打破神话推演也说不定。”生命宝树说道。
“这个领域的最强天劫是什么?”金曦满眼忧虑地询问。
“最强天劫并非单一,有很多种,不过源初六境最着名似乎是断道绝凡,还有一个斩体诛神尽凡尘,不知道他会招来哪一种。”生命宝树回应。
金曦忧心忡忡,看了眼平静如水的夏欣,欲言又止。
孤岛崩塌,萧阳没有丝毫畏惧,于天雷现世的同一时间,他的身躯便如离弦之箭,瞬息拔地而起,泛滥磅礴血气,直冲天穹。
“咚!”
随着一声天鼓擂音般的沉闷轰鸣声响彻乾坤,好似一轮神日于人间轰然炸开,璀璨的金光笔直迅猛地爆射向十方上下,破碎余留的雷弧刹那湮灭殆尽。
还不等远方众人看清状况,云霄深处那条犹如是通往天朝的大道中迅速落下三道雷霆,伴随着秩序符文,像是三条金色天河瀑布垂落了下来,气势汹汹,快如神光照寰宇。
“所谓的终极天劫,莫非只有这种程度吗?!”萧阳沐浴在雷光中,一声大吼,身如利剑出鞘,气贯九霄苍茫,磅礴拳光通天彻地般爆发,蕴含粉碎一切的不朽意志,打的空间紊乱破碎,道法气象无穷显化,如是辟开乾坤,再造寰宇!
垂天而下的三条雷霆瀑布炸开,萧阳在全力演化自身的道与法,这并非是忌惮,恰恰相反,在他看来,这瞬息而至的四道天雷令他大失所望,虽可轻易灭杀大能,令他的产生缓慢的蜕变,可这远远没能达到他的预期,他渴望着一场终极的洗礼,以自身最强道法直接招来一场该领域超越古今的最强天劫,于绝地中涅盘,在寂灭中新生,完成生死超脱!
“萧阳,千万不要大意,这是劫难前奏,真天劫还在后面!”见萧阳竟主动激怒天道意愿,金曦焦急了起来,连忙以神念之音大喊。
”不对劲啊,虽说是劫难前奏,但按理来说,四道天劫落下后理应能让他道行精进,为何我感觉他一点提升都没有?”生命宝树狐疑。
“他在抑制自身修为,不愿在真天劫的前夕突破。”夏欣声音平和,洞彻出了一起端倪。
“什么?”生命宝树大惊失色,“这家伙疯了吗?不在劫难前奏中突破,他如何去抗衡接下来的终极劫难?难不成他想以目前的修为强行渡劫不成?”
夏欣看着远方的萧阳,会心一笑,“不错,若我所料不错,他是想要一场生死超脱,让自身在绝境中升华,臻至最圆满。”
“找死!如此一来,他即便有神丹助益也未必能安然渡劫成功!”生命宝树忍不住斥责。
夏欣平静圣洁,淡然说道:“他既然这么选,自然便有着绝对的自信和把握,怎么,你不相信他?”
生命宝树欲言又止,想到了当初萧阳渡五境天劫之时,最后一声叹,目视远方道:“但愿他不是盲目自信,否则便只能由你来出手打碎天劫了,只不过那样的话,怕是要道断法绝,再难存进。”
金沅深呼吸了一口,喃喃自语道:“当真好大的气魄。”
“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所历经的大道苦难恐怕远非我们所能想象。”金灵赟感叹。
金曦紧视着天劫中心,不再说话。
“轰隆!”
云霄大道上,一条条垂直而下的璀璨雷瀑于天衍地生之道景中湮灭,朦胧灿烂的金光绽放,蕴含至强大道神韵,浩浩荡荡席卷向十方!
海域不断破碎,孤岛早已成灰,此刻,这个地方即便是寻常巅峰大能踏足都得瞬间寂灭,走向生命终点。
萧阳浑身燃烧,化作一座不朽的人体洪炉冲破长天,直逼那条通天大道。
十二道天雷难相阻,交织所凝聚而成的雷霆星海在霎那间被一拳粉碎。
然而,就在他抵达通天大道前,将要冲杀进去时,一切归于平复,归于死的寂静。
“来了吗?”萧阳眼神一凝,紧紧注视眼前大道的虚无尽头,预感到了最强烈的生死危机。
但他无惧,如是夏欣所言,他一直都在压制将破的修为,等待这一刻,不愿在劫难的前奏中晋升,他希冀以最完美的无缺姿态踏出那一步,在生死大破灭的蜕变新生中跨越境界海洋的终极彼岸,位及世俗修士所能达到的极致领域———“花开境”!
无声的沉寂,静至飘花可闻,直到某一刻,云霄之上那条通往天朝的大道开始动荡,开始坍塌,开始朦胧,开始湮灭,似有禁忌在蒙昧不清的冥冥间响应,一股令人道心悸动,毛骨悚然的天道威压逐渐滋生。
“来了!”
远方众人凝神屏息,死死注望着场间的变故,心跳之声不由自主地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