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红衣沉默,心里还是觉得很颠覆。
所以,无相这种大和尚,要如何做?
“要不你来?”
她斟酌了一下。
“若是黑莲信贫僧,那便贫僧来。”
盛红衣又看了龏涟一眼,想看看他有什么意见。
谁知,龏涟这会子面色平静的坐在一边,对于无相的不理不睬,似乎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
当然,在盛红衣看他的时候,他忽然幼稚的翻了个白眼除外。
“你是白莲的知交,我自是信你。”
思忖片刻,盛红衣如此决定。
这巫族人本就是无相抓的。
一事不烦二主。
无相没什么表情变化,宛若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一掌猛然盖住了那昏着不醒的巫族人。
“阿弥陀佛。”
一室的佛光蓦然将整个空间点亮了。
而站在床帏前的男人,明明是一个高僧,可在佛光之下,并不显得慈悲,配合着他的动作,眉眼俱冷,似高悬的佛陀,又似这天上地下最是冷酷无情之人。
盛红衣垂下眼,脑子想的却是自己一念成魔的那个梦。
其实,佛若成魔,确实是在一念之间吧?
人,生来具备七情六欲。
佛者,慈悲为怀,善念发挥到了极致。
而,魔者,佛之反面,肆意而为,恶念在他们这儿,不过只是人之本性。
两者其实都是将某一“念”修炼发挥到了极致。
阴极生阳,阳极生阴,佛魔之间,其实本也没有什么界限。
一切掀开了那层表象皮囊,内里,不过是追寻的那条道不同而已。
就是在她思绪变迁之际,她听见无相的声音似穿过她的识海,直达她的脑海。
“好了。”
盛红衣抬头,只见无相的掌心有一团白色的气团。
气团抖抖瑟瑟,颤颤巍巍。
她眯眼细看了看,心中已是惊骇。
再去看那巫族,声息全无。
无相,来历神秘,至今,盛红衣都没有摸清他的底细。
却又无端的相信。
这种感觉没来由的,在盛红衣心中却越发清晰。
信是信的,可无相不是她的同伴更不是知己。
他就像那高高在上的佛祖,求仙问卜,她自然信在上的神佛,可神佛终究是神佛,她如何也不会将之看成同伴。
无相将手指抬了抬:
“贫僧已搜完它的记忆,黑莲,你还有什么需要问它吗?”
盛红衣睨了一眼那气团:
“不用。”
那气团上,陡然起了一团佛光,佛光之下,无相默默念着。
那是盛红衣再熟悉不过的往生经。
往生经念毕,那气团也彻底消散了。
如此手段,干净利落。
三人坐定,无相道:
“这个巫族在黑滩城四十九名巫猿之中,地位排在前七。”
“它们一共分成七组小队,它是第五队,第三四队的队长也住在得盛楼。”
“每一队各有自己负责的事情,它这一队主要负责黑滩城里外安全。”
“简言之,城中进出什么可疑之人,都是它们这一队来收集信息。”
“白莲的行踪,就是它们发现的,巧的是,恰好白莲就进了黑滩城。”
这确实是一个巧合,若不是如此,那无意之中发现白莲之人,许是会在路上直接包剿白莲。
若是那般,白莲这会子便会落在这帮巫猿手中。
盛红衣懂了,这一队巫猿现在算是黑滩城的“眼睛”,有什么特别的信息,便从这一队传出来。
“看来,它们的确是有备而来,分工很明确。”
分成七队,各司其职,这肯定不是随意组合在一处的!
也就是说,巫族占住黑滩城,不是一时兴起,必然有周密的计划。
“它们认识白莲,恰好白莲来到了黑滩城,所以,它们暂且没有动她,为的是等我。”
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用无相深说,盛红衣也明白。
若不是白莲到黑滩城,路上她就会被抓起来,可能暂时不会死,因为黑莲还没有出现。
容她到这黑滩城来,也是巫猿一族的自信,自以为她已是瓮中之鳖了吧。
“是在等你,目前你入城一事,还没被此巫猿发现。”
“但他早在今晨,贫僧出去之前,就被关在此处,所以,你的行踪是不是泄露了,贫僧就不知道了。”
“巫猿的本事不可小觑,它们不仅是对你和白莲的容貌熟悉,甚至对你们的神魂气息都很熟悉。”
“兴许,它们已经发现了,毕竟,刚刚在那巷中,贫僧也在。”
话是对盛红衣说的,眼睛却瞥了一下龏涟。
明明作为出家人,无相说话连声线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可,盛红衣就是听出了嘲讽。
盛红衣长吁一口气,释放一下自己忽然高涨的火气,她觉得自己的拳头硬了。
无相意思很明白,那会子她起卦之时,虽然还有龏涟在,依然没有保证万无一失。
他都在现场呢,他俩还不是没看见吗?
事实确实是事实,但这么说出来,是打量她没脾气?
风度?
不存在的!
“嘿……”盛红衣长吁一口气后,发现还是憋的慌,正要跳起来让无相这混蛋别太过分。
她看起来难道是好脾气的人?
居然敢当面嘲讽她?
她不要面子啊!
再说了,巫族那神秘的本事,她不是没见识过,地坊早就见识了。
可那又怎样?
从头到尾,无论是她盛红衣还是龏涟,都没有怕过巫族。
既然要玩个大的,何必畏畏缩缩。
请龏涟护法也是怕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她就是有自信,便是巫猿看到她在干什么,也参不透她在干什么。
早在和猿三爷交手那一次,盛红衣已经有所感觉。
它们其实根本就不懂符,用起来非常的机械。
好比一个傀儡,拿着一个法宝在使用。
任凭那法宝多么的珍贵强大,可傀儡就是傀儡,也发挥不了法宝的十分之一的力量。
再好的东西,它们终究只是机械的复刻,稍一变化,便不知怎么办了!
“秃驴,你嘴臭是不是?怎么着显着你了?嘚瑟什么嘚瑟。”
无相:“阿弥陀佛。”
白莲的眼神不好,怎么跟这种秃驴是知交?
是不是这秃驴骗了白莲。
龏涟气的连白莲都埋怨上了。
秃驴讽刺他,他都不能忍,居然连黑莲都讽刺上了?
真是忍无可忍!
“老子忍你很久了,你等着,老子现在顾全大局,等这一摞事儿了了,老子非揍得你满地找牙。”
无相:“阿弥陀佛。”
盛红衣:“……”
刚刚高涨的气突然就如被人戳了个洞,漏没了。
什么叫气到无语,就是她这样的。
怎么吵的这么不带劲儿!
吵架这种事儿,必须得你来我往才行。
单方面输出不是吵架,只能算是发泄!
真是憋屈。
她烦躁的挠头,她前世一念成魔一定是有原因的。
若是佛域都是这样式儿的,她岂不是憋死了。
这佛,不做也罢。
果真如此,显得魔族倒是有几分可爱了!
她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
“无相,除了这些,你没别的可说的么?”
“自然不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巫族在此,是因为它们早就和魔族勾结一处了,你知道魔族的隧土吗?”盛红衣轻吞下一口气:
无相虽然可气,但他总能精准的寻获一些重要的信息,然后将她的愤怒生生堵死在喉咙口。
“……隧土我认识!无论巫族还是魔族,都不是可以信任的队友,所以他们能达成合作有一个重要的利益驱使。”
“那个利益纽带,同我有关!”
恰好,巫族和隧土,似乎对黑莲都很有兴趣。
盛红衣比较好奇的是,它们谈的是什么合作,最后想如何对待她这个战利品?
“嗯,隧土告诉它们一则圣莲传说,传说是这么说的,圣莲转世,黑白双生,白莲救世,黑莲灭世!”
说罢,无相静静看着她,龏涟此时的表情有些错愕,他颇为惊讶的看向盛红衣。
盛红衣的表情一点不意外。
“你果然知道!”
无相下了定论。
盛红衣笑了,如实相告:
“无稽之谈,而且我虽然听说了,可不全,我听到的没有黑白双生这句话。”
黑白双生,这就是明晃晃的指她们姐妹呢!
“编造这等流言,是要置我姐妹于死地。”
黑莲灭世,白莲救世,不仅将黑白莲放在了对立面,若是被外界知道,更会惹的整个异人域疯狂。
若是得到了这等圣物,是不是便代表了自己有救世之力?
所以,最后的结果,那就是黑白莲都是死。
想到这里,盛红衣眉眼之中已是冷若寒冰。
她忽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之中,她居然和白莲走到了那梦中相同的境地。
她感觉她的头皮和身上,似覆了一层蚊蚁,叮咬着她,让她全身一点一点却又无法避免的发麻。
后知后觉,这就是后知后觉。
梦里前世,她们站在了整个异人域的对立面。
现在,何其相似。
这个圣莲传说,只要流传出来一点,不管出自谁口,足以令天下疯狂。
尤其十五族。
不管是真是假,抓到了先吞噬了就是。
反正本来,黑白莲就是被当做食物豢养的。
盛红衣的眼前,她好像看到了一条路。
那条路孤零零的一条,周围是一望不见底的深渊,而路的前方,黑洞洞的一片,看不到其中有多少魑魅魍魉,更看不到尽头。
进,危险重重,不知生死。
不进,万丈深渊。
所以,她来这一回,竟然连这个结果,也无法扭转么?
“……黑莲!”
她回神,眼前是龏涟焦急的脸。
“黑莲,你着相了。”
盛红衣抬手抚额,不出所料,满身大汗。
她有些大梦初醒般的迷惘。
“无相,若是心中知道一个结果,可无论怎么扭转,最终却发现都是徒劳,该怎么办?”
无相,一个得道高僧,能否给她指点迷津。
“阿弥陀佛,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无相直视面前之人:
“黑莲,贫僧今日来,不仅是为了白莲,也是为了渡你而来。”
“何以见得?你知道你能见到我?”
盛红衣不信。
“自然,你同白莲不分你我,白莲有难,你不会不出现。”
“只今日一见,才发现,你终究执念过深。”
执念?
盛红衣想起了曾经梦中,那老菩提,也是这么提点她的。
还有最终“佛祖”对她的评判。
说她执念太深,罚她去圣池修行万年……
“执念?何为执念?”
她自觉自己并非执拗之人,甚至非常懂得变通。
如何就执念加身了?
“你被表象迷了眼,过于相信自己的论断,这就是执念。”
“人若是连自己都不信,这世上还能信谁?”
无相却道:
“不是相信自己有错,而是你相信的都是眼睛看到的表象。”
“须知,这些都是虚妄,你怎知,在你看到的表象之下,藏着的是什么?”
“你所说的结果,就真是结果么?”
“凡有果,必追因。”
“你心中臆测的结果是什么结果?又为何无法扭转?只是因为你早就预设了你无法去扭转,却不问缘由,所以,我说你执念太过,顽固己见,一叶障目!”
“黑莲,你终究不是个有慧根之人。”
盛红衣沉默,其实她心里是不服气的,怎么就没有慧根,她可是有佛莲子之人。
她刚想出声反驳,却忽然捂住心口,因为,她察觉到,似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抽离。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终究也会离你而去,黑莲,这世上没有必然的结果,一切皆出自你的选择,这便是因。”
盛红衣无知无觉的闭了眼,软倒下去。
龏涟大惊,一把接住盛红衣:
“无相,你对黑莲做了什么!”
此时的无相定定的看了龏涟一眼,突然,脸上露出了一抹极度不符合出家人的困惑:
“你怎么……还是这么蠢!”
龏涟:“……”
他要跟秃驴拼了。
可,秃驴跑的快呀,他突然一言不发的,扭头走了,这一走,便气息全无,不知躲哪儿去了。
“喂!”
他低头看了一眼盛红衣,摸了她的脉象,平稳如常,如睡着了一般。
龏涟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盛红衣脉象平稳只是表象。
实际上,她在做梦?或者就是真实的经历。
其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梦是真是幻。
但所有的事情,她都记得。
她记得自己是同无相说完话后,就闭了眼。
闭眼这事儿,是意识的自动抽离。
然后,她便站在了这一处荒芜之地。
这里,空旷的很,脚下,是虚无的,周围是黑洞洞的。
可,她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甚至觉得很……安稳惬意。
她脑子里还在回荡着无相的话。
果然,龏涟说的抱怨话还是对的。
秃驴就是废话太多。
说了那么多话,最终便是告诫她,结果只会是由前因造成,务必不要自己吓自己?
她甩了甩头,听了半日有听没有懂,也不知自己在这里干什么。
但她心中却出奇的宁静。
她也不顾脚下的虚无,索性便席地而坐。
“滴答滴答……”
盛红衣侧耳倾听,那声音由远而近,似从渺远的黑洞之中传来。
“滴答滴答滴答……”
她皱了皱眉。
心中升起这样的念头后,再也抹不去。
那“滴答滴答”之声,每间隔一秒来一次,不多不少,永远稳定自如,毫无变化。
她的脸色逐渐由轻松惬意变成了目露深思。
时间在这儿,所以,这里难道是时空长河吗?
可,她又怎么会来时空长河?
她晃了晃自己的脚,一个用力,便又站了起来。
既然不知这是哪里,那便走一走,看一看。
想到便做,她便随意选了个顺眼的方向,然后一往无前的往前走。
走了好一会儿后,盛红衣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发现,无论怎么走,周围的场景都没变。
她好像还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