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行驶了一个多小时。
大气生物的叫声在耳边响个不停,让人心慌意乱。
“不能再往前了。”司机忽然减速,将车子停在一座沙丘之上,车灯无力地照着前方的层层云雾。
“已经到了吗?”
“到了,这里原本就是草原。”司机点了点头。
眼前的草原,已然变成了结晶沙漠,半透明的微小颗粒堆积在地上,彻夜的黑暗让沙漠异常寒冷。
就在这时,天空中,我们的头顶忽然间传出一种摩擦声,那声音特别刺耳,就像是粉笔戳在黑板上发出的那种尖啸。
“熄火,关灯。”黄冠拍了拍司机。
司机也照做了,黑暗中唯一的灯光也熄灭,迎接我们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安静,别出声。”黄冠轻轻拍着我的肩膀,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电离枪,再次从天窗钻了出去。
风暴减弱,耳边只有那种诡异的尖啸,搞得我心里发痒,牙齿发颤。
黄冠举枪瞄准天空,可天空中什么也没有,除了黑色的云雾,没有别的动静。
这种令人崩溃的僵持持续了很久很久,大约有半个小时,我坐在车里,一句话也不敢说,甚至连呼吸都胆战心惊。
哒——
紧张之中,我似乎听见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撞在装甲车的甲板上。
黄冠和司机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司机猛地回头看向我。
“下车!”他怒吼道。
我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抓起手边的玻璃罐。
黄冠也从天窗中钻回来,他看向我,二话不说,一掌就将我推了出去。
“喂,干什么!”
黄冠忽然的攻击让我有些疑惑,我身体一歪,向后倒去,抱着玻璃罐在地上打了个滚。
黄冠没给我反应的时间,他冲过来,伸手拉住我的衣领,把我往装甲车尾部的车门拖去。
“快走!”他怒吼了一声,一下子就将我扔了出去。
我向前扑倒,摔了个狗啃泥,自然是一肚子恼火,我立刻爬起来回头看去,可眼前的景象却让我有些迟疑。
咔——
黄冠伸出来的手臂停在门边上,他的手臂僵硬地举着。
我看不见他,因为在一瞬间,整辆装甲车收缩成了一个圆球。
“黄冠!”我大声吼道,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黄冠伸出来的手臂逐渐无力地垂下去。
坚硬的金属甲板如同一张脆纸,像是放在顽童的手里肆意把玩。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抓着装甲车,放在手心里面挤压。
“黄冠……”
我的呼喊变成了无力地呻吟。
双手双脚本能地在沙地上撑着自己的身体向后退去。
大量的血液从那个已经被挤压成直径不足两米的钢铁圆球的缝隙中渗出来,落在下方的沙漠中。
浓重的血腥味传来。
咚!
终于,那个圆球爆炸了,一团火球从沙漠中升起,巨大的冲击波将我掀翻,我并不在安全距离,我最后看见那火光中,两个诡异的半透明巨爪,一点一点将那些碎片,压缩、折叠成一个乒乓球大小的残骸……
伴随着爆炸带来的耳鸣,我倒在了沙漠里面。
…………
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沙漠上刮起了猛烈的旋风,裹挟着大量的白色结晶颗粒,将它们铺在草原上。
虽说是草原,可早已看不见绿草与牛羊。
之前在这里驰骋的少年,如今又埋在了哪里,或者曝尸荒野?
还是不要瞎想了。
我伸手将身上的沙粒拨开,从即将把我埋葬的沙丘下面钻出来。
我的模样好狼狈,身体没有力气,只能拖着身体在沙漠上面爬行,我拽着那个运动挎包,玻璃罐还在挎包里面。
在冰冷的沙漠睡上一晚,我还没有死,真是奇迹。
我咬着牙往前挪动,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天边那正在升起的紫色太阳。
我低着头在地上爬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发觉,自己一直暴露在紫光之下。
“不对。”
我心中默念,跪在沙地上,抬起头来看着太阳。
“紫色的太阳。”
可之前的灼烧感却并没有传来。
我看着我的手,手指已经脱皮,皮肤在猛烈的紫外线下变得焦黑皲裂。
而隐藏在我的皮肤之下的,却不是暴露的血肉,而是透明的晶体。
“啊……”
我嘴里发出不受控制的呻吟声,忽然感觉眼前的紫色太阳正在飞速朝着我逼近。
紫色的光愈发强烈,逐渐变成极亮的白色,我伸出手挡在眼前,可我的手臂依然是透明的,挡不住光。
我跪在白色的沙漠上,任凭阳光穿透我的胸膛。
我眼前除了那强烈的白色之外,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嘴巴动了动,意识开始在那道剧烈的白光中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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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结局之一。”
面前的声音说道。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水晶椅子上,面对着一个东西,那个东西站在一块巨大的水晶柱子里面,就像那时候我遇到那只大水母一样。
那也是一只水母。
脑袋有些昏沉。
我甩了甩头。
“这是哪儿?”
“时间宫。”
水母说道。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带你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结局,而已。”它冷漠地说道。
“结局……结局就是世界毁灭?这是你想要的?”我反问道,抬起头来,却看不清那水母的样子。
它漂浮在那水晶柱子里面,柱子表面的反射模糊了它的身体。
我喘息了片刻,终于恢复了些气力。
“你只看到了人类毁灭,却没看到地球的崛起。”
“地球的崛起?”我笑了笑,“可笑,宇宙已经抛弃了我们,何谈崛起?”
“看看周围吧!”水母忽然震声说道。
周围。
这里是一间教堂,一排排座椅上坐着透明的人类,他们的身体由硅组成,每个人都保持着一个动作。
他们手肘放在桌上,双手合拢,将拳头贴在额头,像是在祷告一样。
人很多,坐满了教堂,我的斜前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师姐。”我开口叫道,从座椅上站起来,来到她的身后。
她没有反应,我没有认错,她那纤细的身影和瀑布一般的秀发,早已深深烙印在我心里。
我来到她面前,透明的身躯反射着教堂里七彩的光芒,此刻的宋以沐,如同一块巨大的宝石,内里熠熠生辉。
可她唯独无法回应我的呼唤。
我颤抖着,握住她的手,冰冷,就像一尊雕塑,没有生命的迹象。
“你就把他们放在这里,跟你过家家是吗?”我头也不回地说道。
“瞧你这话说的。”水母大笑起来,“这些都是放在基地里面冬眠的人,他们还没有‘彻底’来到这里。”
所谓彻底,应该是死亡。
“不过,正是有他们的存在,我才有大量的时间,打造这个宫殿。”水母仍旧保持着那戏谑的姿态,“如你所见,时间宫,你所见的一切,都是时间。”
“什么意思?”
“我们是更加高级的存在,对我们来说,时间,不过是一种材料。”
“所以你带我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仅仅是向我炫耀你的成果吗?哈?”
“炫耀?不不不。”
另一个声音响起。
水晶中忽然钻出来一个更加瘦小的身影。
“张天溪?!”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从水晶柱里面钻出,他的脚下自动出现了一条水晶铺就的阶梯,他顺阶而下,来到我的面前,依旧是让人看不穿的眯眯眼。
“果然是你。”
我曾怀疑过他。
那时候在三沙基地,能一次性在复活节岛基地动手脚、阻断无线电通讯、隐瞒行动信息的人,除了生天目千里,就是对南海更加了如指掌的张天溪。
“本以为只是为我父亲复仇,结果却有意外收获。”
“那天,只是为了复仇而已?”
“我父亲毕生的心血,是被生天目千里检举的,我父亲的死,也是因她所致。”张天溪说道,“没能借基地之手杀掉生天目千里,是我的失误,我更没想到,你们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为了你的复仇,就要残害那么多基地的人员?”
“人员?”张天溪笑了笑,“跟我有什么关系?当时那些人将我父亲送入那里面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父亲也是基地的一员?!”
“你父亲做了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些人又没有死,他们变成更高级的生命,应当感激!”
我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这对父子都是一个样子,偏激、顽固,说再多的话,也无法沟通。
“那么,把那个东西拿来吧。”张天溪恢复了神态,朝我招了招手。
他要的是我腰间的那个玻璃罐。
我看向腰间,沉默着将挎包摘下,放在地上。
我不会把它交出去的。
我抬起头,冷冷地注视着张天溪,同时把手掌放在玻璃罐上,心中乞求这个所谓的“四维生物”能来点作用。
“给我。”
张天溪不耐烦地催促道。
我微微一笑,只摇了摇头,然后将挎包往自己的怀中收紧。
“啧。”张天溪咂了咂嘴,缓步朝我走来。
我低头看向挎包,自己的手掌正在发生变化,如同万花筒一样被分割开来,剖面一览无余。
进入四维的速度很快,我的整条胳膊在眨眼间就进入了四维展开状,所有的血肉、脉络、骨骼飘散在手臂原本位置周围大概十几厘米的空间内。
“你做了什么!”张天溪一惊,快步走上前来。
“幽灵嘛,我哪儿知道。”
一种诡异的感觉从手指进入脑海,我感觉自己忽然间悬空了,失去坚硬的地面,我开始无法感知周围的环境了,我感受不到长度、方位、大小,甚至是我自己的位置,也感觉不到了。
就好像我分散在这个空间中的任一角落,我的视角也随着旋转的方向而变成碎片。
我呼吸加快,超越认知的一幕出现在我的眼中。
张天溪,他冲上来抓住我。
我无法闪躲,眼睁睁看着他和我一起,钻进这所谓的四维空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