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到了。”
    在决定微服私访后，皇帝朱重八便让太监王半带着御驾前往了皇庄行宫，并以只是巡游经过的理由，拒绝了当地官员的觐见。
    所以现在他们依旧还保持着行商身份。
    而他们要想要把这个身份坐真，那就实在是太简单了。
    一座府邸，包括周围邻居与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甚至是与衙门的关系。
    都在昨晚，皇帝朱重八与马皇后休息的时间里面，被二虎办的妥妥的。
    “妹子，来。”
    “怎么，嫌我是个拖油瓶？所以特地找个地方把我放下，我看昨日两位大哥大姐家里就挺不错的，何必专门又到城里来弄个宅子？”
    看着皇帝朱重八的表情，马皇后就知道昨天晚上皇帝朱重八肯定是没想通或者发现了什么，所以今天决定要撇开自己去干点儿什么。
    巡游啊，说好只是为了巡游的巡游，结果又被老朱给干成了正事儿。
    “怎么会呢，妹子你别想多了，你哪里会是咱的拖油瓶。”
    “咱是要去看看那官府选粮长一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总不可能也带上你一起去吧。”
    老朱被马皇后看破也不觉得尴尬，毕竟相处这么久了，两人早已习惯了彼此的说话方式。
    “那回来的时候……咳咳，可得记得给我这个夫人带上一点特产，别误了时辰，让我着急。”
    马皇后笑着摇了摇头，咳嗽后，也不想继续管自己这个丈夫到底要做些什么。
    在玉儿的搀扶下，直接进了府内。
    “肯定肯定，咱办事，妹子还不放心吗。”
    皇帝朱重八眼里的关心，直到马皇后进府转身，身影彻底消失后，才隐了下去。
    “二虎！”
    马皇后猜的一点不错，在关心隐下去后，皇帝朱重八立马就换了一副模样，看向了一旁的二虎。
    哪里还有刚才半分和善模样。
    “在！”
    二虎自然懂得意思，赶紧一招手，这个府邸周围的街道转角处，就瞬间运来了大队货物，将这个府邸护得严严实实。
    “当家的，咱们先去官府还是新学堂？”
    “昨夜可曾调查出来什么问题？如果哪里有问题，那咱们就先去哪儿。”
    此刻，这条街道前后都有一堆行走的慢腾腾，似乎在等待着后来人跟上的‘普通行人’。
    皇帝朱重八看向二虎，威严散布，没有半点遮掩。
    “……”
    顶着皇帝朱重八的眼神，二虎顿感压力。
    昨夜有没有查出来什么问题？
    那当然是没有了。
    整个汝宁府，简直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甚至正常的有些不正常。
    官府外，看不见任何一点强人借着夜色作奸犯科的迹象，相反，城内各街道，在整个夜晚各个时段，都有自发巡逻的百姓。
    官府内，一群官员通宵达旦的一边处理政务，一边监督着一群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和年轻人刻苦读书。
    这种盛世姿态，古往今来就没有真正发生过，但偏偏在南河他就见到了。
    那些自发出来巡逻的百姓，抢过衙役们干的活儿，到底是图什么？他们又得不到俸禄。
    那些官员又为何也是如此？如此呕心沥血，难道真是为了日月王朝奉献？
    真要说其中的异常，那二虎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他在汝宁府内，包括在那个村子里，他好像都没有看到尊卑的存在。
    天子之下，众生平等。
    作为一直跟在皇帝朱重八身边的人物，他自然知道这八个字到底是怎么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的。
    是赵府！
    而且这个异常也不能算异常，因为皇帝朱重八当时听见赵征坚持这个道理之后，以为他是对自家学说进行了让步。
    天子之下，众生平等，那不是每一个皇帝都追求的境界吗。
    所以他不能说。
    可是皇帝朱重八这样问，那就代表着无论有没有异常，那现在他皇帝朱重八要的就是一个异常。
    而且这中间肯定有异常，二虎也知道。
    那就又回到了那个问题，这里实在是太正常了！简直就像千古以来那些圣人所描述的理想世界！
    可就算不报曾经赵府对自己的恩情，那自己也不能把这种理想情况给扭曲成异常吧？
    对了！
    衙役！
    这里的衙役不见了！
    大脑急速运转下，二虎终于在一片完美中找到了一点缺陷。
    百姓们自发巡逻，抢过了衙役的活。官员们呕心沥血，为日月王朝发挥着自己所有的光和热。
    那那些处于中间层的衙役呢？
    昨夜探查期间，二虎从始至终都没有瞧见几个衙役。
    就报这个！
    “……”
    “你说城内衙役缺失？大概都出城到各村落去巡逻了吧。”
    皇帝朱重八面对二虎，脸上大失所望。
    这一点异常，昨夜他在院子里，与那个农妇处就已经知道了。
    “末将无能！”
    二虎面对着皇帝朱重八对自己的大失所望，自然知道这样的结果，对他这个锦衣卫统领没有任何好处。
    但是，他没办法了啊。
    鸡蛋上面找缝儿，他怎么找，总不能把鸡蛋敲碎了吧。
    “那就先去新修学堂！”
    “咱倒要看看，老五让自己手下那些先生到底教些什么，又是些什么人会到那里。”
    自吴王时期，皇帝朱重八就已经开始重视起，自己作为上位者，在文化修养方面的缺失。
    苦啊，太苦了。
    小时候饭都吃不饱的他只知道放牛，别说能不能够读书了。
    当时，他就没想过自己能够读书，世界上更还有读书这个选择。
    所以让自己统治下的黎民百姓们能够有机会读上书识上字，他肯定也是愿意的，毕竟这也能证明他是个明君，为后世子孙做榜样。
    但开国后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国力也需要休养生息。
    能够让大部分人不饿死，就已是盛世。
    这时候赵府突然出现了。
    蒸汽机让他看见了，世上几件事物组合起来，竟然也能够解放人力。
    高产粮种让他看见了，他将成为千古圣君的可能。
    可是，为什么偏偏这个赵府又提出了一条让世上再也没有皇帝的道路。
    他该如何维护自己的统治？如何维护自己的家族血脉？
    唯有打压赵府！
    但谁知道，无论他怎么打压，他就是抓不到赵府的把柄。
    而且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在明面上的打压，慢慢就变成了只能从暗中进行打压。
    再到现在，他甚至从暗中打压，都要借助赵府内部的分裂力量。
    赵府，已经尾大不掉了。
    幸好，当初御书房他们一任家主说过，盛世不开，子嗣不出。
    并且他们真的说到做到。
    他们向往的那种盛世，到底该是什么光景啊？
    皇帝朱重八在这些年里，从处在盛世中，身为缔造盛世之君的惊恐，慢慢已经变成了平静。
    他已经领悟到了，好像只要自己这个皇帝还在，那把龙椅还在，那么无论疆域再大，天下再富裕，也算不得赵府人眼中的盛世。
    赵府不出子嗣，他们是不想成为皇帝，更不想让自己子嗣成为自己的臣民。
    那便这样耗下去吧！
    天底下如何会有没有皇帝的时候？
    就算他没了，日月王朝也没了，只要那把龙椅还在，天下人心中的那把龙椅还在，这个天下就不可能没有皇帝！
    赵府上下要做圣人，愿意就此老去，全族消散，但是他皇帝朱重八可不愿意。
    “别以为咱没有察觉到赵府辐射出来的影响。”
    “南河便是最好的证明！”
    “三个巡查，八个安抚使，前仆后继的家主！这里一定是你们的大本营！”
    “甚至咱都不用出手，且看那些士族在知道拼音问世后的反应吧！”
    “等咱发现了南河的问题，天下各布政司，那朝堂之上，自然就会有人坐不住。”
    在去往新修学堂的路上，皇帝朱重八内心情绪几转，这是他在马皇后面前不敢展露的一面。
    也只有在二虎这个老亲卫面前，他能够稍微透露。
    赶马车的二虎感受到来自皇帝朱重八的信任，自然赶紧严肃点头。
    这个时候，是不能开口的。
    而且，他突然就觉得这马车车夫座下的木板稍微有那么一些硬了。
    周围一直负责护卫工作的，自己多年的手下们，皇权的真正拱卫者，也突然传来了一种不贴心的感觉。
    明明自己懂得他们所有的暗语，知道他们所有的眼色意图，甚至这些手段就是自己传下去的。
    但是，他就是莫名感到一阵疏远。
    自己身后车厢里是一座高山，一座值得日月王朝天下所有人敬仰的高山，不出意外，他将永久立在那里。
    与其他高山一样。
    与天上的一朵云不同，那朵云下完雨便消散了。
    山摸得到，云摸不到。
    他该如何抉择。
    “当家的，到了。”
    汝宁府城的另外一道城门外，有一连排的新修建筑。
    皇帝朱重八本以为这新修学堂，就算没有雕龙画柱，也该有些寻常学宫的气息。
    但他下马车后，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眼前这一连排被称为新修学堂的新修建筑，甚至不如某些家底丰厚的私塾来得气派。
    它们竟然只是大号的民房！
    甚至还不如民房，因为这一座座的新修学堂，居然只有三面墙。
    风稍大，雨稍烈，那三面墙的作用就最多只能保住一面墙上的东西。
    其中意义何在？
    在这里，皇帝朱重八也看到了一些衙役。
    并且这些衙役很忙。
    不过他们不是在忙着捉拿坏人，而是好像在维持秩序。
    因为到这里来上课的学生，真的是太多了！
    “你看，又是一队大户人家来了，他们不会也是来蹭课的吧？”
    “谁知道呢，周王殿下派来的先生说过，有教无类，只要他们不捣乱，那就一起学呗！”
    “捣乱也不怕，这里可是有这么多的官差大人呢，到时候报给他们，可以直接把他们抓进去！”
    “别走神！认真看先生写出来的字！记住笔画！要知道到了私塾里，这一个字可是值得上一碗米的束修！”
    负责皇帝朱重八安全的锦衣卫早已打散了许多出去，到了人群中。
    但他的身边，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人数不能少到只有二虎。
    所以巧了，那配置就和普通富家子弟出行时，身边跟着的家丁数量差不多。
    至于皇帝朱重八面容老态，那就更无所谓了。
    因为无事而来到这里的老者并不算少。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皇帝朱重八内心开始是迷茫。
    然后，就是一阵莫名触动。
    这种尴尬，他早已习惯了。
    “二虎，你看上面那先生教字居然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的。”
    “是的老爷。”
    二虎向人群前列，教书先生所在的高台上看去。
    除去先生，那里有一块木板，木板上面是一块白布，白布上面就写着一个大大的字。
    “不过老爷你看周围墙上！”
    皇帝朱重八以为二虎发现异常，抬眼望去。
    “那是……”
    只有三面墙壁的新修学堂没有任何装饰，那三面墙壁上只有一张张白布。
    先前皇帝朱重八以为是用来挡风的白布。
    被二虎提示后，他才发现，每张白布上面都写满了一个个字。
    连起来，就是一句句经典。
    “老爷再看后面！”
    身为护卫自然就要尽到护卫的职责，二虎与其他锦衣卫一直都在关注着周边的情况。
    老朱内心震撼之余，又赶紧扭头向后看去。
    他只看到了人，好多好多的人。
    有人已经赶到，站在了他们身后，因为他们来的还算早，基本上算是第一批抵达府城的人，又有马车省力。
    而更远处的官道上，还有！
    还有零零散散，但是络绎不绝的人正带着小孩在赶来！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新修学堂，不是一座学堂，而是要修一连排了。
    “二虎，如果咱当初没带上你，你愿不愿意带着孩子来？”
    二虎自然明白皇帝朱重八这句话，看着他复杂的眼神，几乎没有思索，就点了点头。
    “老爷，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说听说这新修学堂在每个县城也有设立。”
    “就是只在府城，属下也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