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儿，我回去了啊。”
    院门口，小娃背着个空背篓，差不多有他个儿高，挥手说着。
    “慢点儿。”
    “好咧。”
    他看了看天，太阳已经斜上枝头，不由眼皮开始打架，起太早，身子骨太薄，有些撑不住了。
    而他自己小窝，就在靠近村尾位置。
    门前一棵光秃秃大槐树，上面停着个毛色油黑发亮的大个儿乌鸦。
    “滚滚……”
    小娃本是想驱赶一番，不过转念又是抬头笑道:“你停在这儿了，就不准飞走啊，反正我没个伴儿。”
    说着，就奔进他那间小破屋，找了个草堆，倒头就睡。
    日子天天过去。
    小娃依旧那般，每天半夜时分起，风雨无阻的，天亮时候回。
    小小身躯，也不知他哪来得劲儿，每天这般执着。
    或许，他只想着自己有用一点，让自己的存在，更加有意义一些。
    就这样，小娃倒是没见长大多少，反而身上的补丁，是越来越多了，花花绿绿的，名副其实的百家衣。
    而停在他家门外的那只大黑鸦，还真没飞走，就这么搭窝住了下来。
    此外，这个百来户人的村子，只有小娃这么一个孩童。
    在八九年前，据说附近哪儿来的仙人，把村里孩子都带走了，且吩咐下去，不准再诞生子嗣。
    至于小娃，当时正在娘胎中，倒是没被带走，不过后来，还是成了那零丁孤儿。
    这一日，又是天朦朦亮。
    小娃依旧踏着露水，背着大背篓折返，步伐显得有些吃力，不过这次，他身边围着个大黑鸦，上下飞个不停。
    这时，两个庄稼汉，急冲冲找了上来。
    “叔，咋了？”
    “哎，村里出事了，只有你一个后生仔，帮着当个孝子贤孙，背篓先放下吧。”
    小娃就在这一脸懵中，回了村子。
    村后山上。
    两三百号人，来得整整齐齐，全都是一脸悲色。
    见小娃来了，他们齐齐让出条道来。
    “爷奶叔伯们，这是咋了？”
    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不大不小土坑，刚好容纳两个人，一旁，则是草席盖着个两具尸身，看不出个影儿来，但是血腥味扑鼻。
    一旁几个黢黑汉子，正在埋尸。
    这时，一个黑瘦老者蹲下身子，唉声叹气道:“小娃啊，你吃百家饭长这么大的。”
    “如今村东头你叔婶子没了，该给他们送葬，还得哭坟。”
    “按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没后人哭坟，他们亡魂就得被孤魂野鬼吃个干净，投不了胎。”
    “哎，你哭坟的时候，就说自己是他们儿就行了。”
    “你叔婶子见自己有后，也好安心跟着鬼差上路。”
    渐渐的，日上三竿。
    这后山只有一座座孤零零小坟包，还有一个小娃在这儿，以及，一只大黑鸦。
    瞬间，哭声震天，哭的那叫一个如泣如诉，悲声连连，眼泪横飞，泣不成声。
    刚刚老头儿说了，哭个两天就行，哭累了就停，有人给他送饭吃的。
    夜里。
    小娃裹了个破毯子，依旧在坟前哭个不停。
    忽然，不远山脚下传来一阵吆喝。
    “那小孩，大半夜的嚎个什么？”
    后山和村子之间，有条一米宽小道，供往来商旅行人经过。
    “我爹没了，娘也没了。”，小娃哭嚷道。
    “哎，这世道啊。”，那人叹了口气，便是驾马而去。
    只是刚过了两日，小娃还来得及没下山，便是又三具尸首被草席裹着，抬了上来。
    “娃啊，这是村头你婶儿一家，都没了。”，干瘦老头叹息一声。
    “接着哭吧，不用哭那么大。”
    “等过两年你十岁了，爷拿一袋糠去给你换个好名儿，一等一的好名儿。”
    至于小娃，只是木讷点了点头。
    他是真的伤心，虽年纪小，但也是知道什么叫死，孩童的情感虽没成人那般丰富，但是，却更加纯粹且真实。
    就这样，他又哭了起来。
    夜里，又有商旅路过，架着毛驴儿，慢悠悠晃着。
    “那小娃子，大晚上干啥呢？”
    “爹没了，娘死了，家散了。”，童稚声带着悲伤传来。
    那些旅人听了，只是摇摇头，如今世道，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
    小娃却好似在后山住下来一般，因为每隔个两天，就是有人被送上山埋着。
    “爷，到底咋了？”，他头戴白绫，终是忍不住问道。
    “哎。”，黑瘦老者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咱们村里的那些后生，都被五十里地仙人带走了。”
    “你这些婶子叔，只是去探望一眼，回来后，就是成这样了。”
    小娃若有所思，“可以不去吗？”
    老者见此，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着。
    后山上的坟堆，越来越多了，显得有些凌乱，活像乱葬岗似的。
    且天色，也是愈发冷了起来。
    天地间到处枯枝败叶，显得一片萧瑟。
    “我的爹啊，我的娘啊……”
    冷风中，小娃依旧不停哭着坟，冻的双脸通红，鼻涕都起了成冰渣子。
    这时，又是有几人被抬了上来，那黑瘦老者，也在其中。
    如今这村里，原来百多户，只剩十来户人了。
    这次，小娃终是忍不住揭开草席一角。
    只见里面尸身，宛如剥皮脱骨一般，就是一团瘫软下去的烂肉，看着很是恐怖。
    “这……”，他顿时吓得忍不住身子缩着。
    又是过了一月，临近岁末了，小娃终是没等来年底吃大肥猪，因为村里人，死绝了。
    最后一户人家，还是隔壁村儿来人把尸体送上来埋着的。
    此刻，寒风呼啸，天地间飘着鹅毛白雪。
    小娃就孤单立在那一座座坟堆之间，他泪水，要就哭干了，却是依旧嗓子艰难发着哭声。
    “那小子，你又干啥？”，有商队开始折返，此前他们路过这里。
    “爹没了，娘没了……”
    “啥？你到底几个爹，够你死大半年的？”
    商队匆匆而过，雪势，也愈发大了起来。
    这时，却是十二道身影，缓缓自雪幕中浮现。
    它们披着头蓬，人形，没有面容五官，好似由一团水银色的流体构成，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不可思议气息。
    “这小娃挺有意思的。”
    “眼中无灵，心中有灵，可以诱导他修心字试试。”
    它们说着间，就是把那小娃围在中间。
    同时道:“不错，吃百家饭，哭百家坟。”
    “以后，叫你哭坟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