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瑜和季杨杨坐在银杏树下，看着这灯火通明的厂区，听着机器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声音，掩盖掉头顶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她和他说了室友的故事，越说越觉得胸口堵得慌。
    “我也没有那么悲天悯人，圣母到要去拯救他们，再说了，我也根本就没那个能力。我只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这么苦，也说不定，他们能够走到这里，就已经是幸运的了。或许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人，比他们更苦。我爷爷奶奶以前总说，不能因为自己过得好，就对别人的苦难视而不见。可是我生活在北京，我能接触到的所谓苦难，基本上都来自于课本或者网络，我从来没想过原来现实中还会有人活得那么辛苦。”
    季杨杨沉默了。短短几天，他感觉自己的三观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本来觉得，自己和柳瑜这样，趁着暑假出来打工，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已经很辛苦了，可和这个厂里的很多人一比，他们这点苦算什么？
    他们俩或许真的就只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大少爷吧。他们从来不需要为了生计发愁。什么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要是他们真的觉得自己挣钱太辛苦，那么只要和家里开口，父母就会心甘情愿地把钱送过来。可这工厂，还有工厂之外很多他们看不见的人，他们却根本没有退路。要是不拼命，那这条命可能真的就没了吧。
    “杨杨，你说，是不是真的有些地方就是永远都没办法被光照亮？明明中国已经很强大了，可怎么还是有人是活在黑暗里的？”
    一百年前，巴黎和会，我们作为战胜国提出的合理要求被无视，没有人在乎我们是怎么想的。
    一百年后的今天，整个国际形势都变了。无论是大事小事，总有人会恭恭敬敬地说一句，请问中方是什么意见。在某些会议上，如果中方不表态，很多国家代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有些弱小的国家，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也会第一时间向中国求援。
    是啊，中国已经很强大了，可还是有很多人就像是活在上个世纪似的，承受着听起来似乎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苦难。
    卖女儿，还没成年就先当妈妈了，为了生存嫁给比自己大十几岁且没有感情的男人，被当成生育机器，当童工等等，这些都是老师从来没教过的东西，是他们从未设想过的阴暗，也是他们根本不可能改变的现实。
    他们分辨不出来小猴子和柳瑜室友的口音是哪里的，只知道他们的口音并不相同。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那也就是说，中国还有不止一处这样黑暗的角落吧。
    两个人就这么在树下一直坐到了将近五点。
    “柳瑜，我想我爸妈了。”
    季杨杨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直接打开手机，给季胜利打了视频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但接电话的却不是季胜利，而是刘静。
    画面里，刘静穿戴整齐，似乎是一夜没睡，神情有些疲惫。
    “杨杨，小瑜，怎么了？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刘静忍不住有些担心。俩孩子出门在外，她最怕的就是他们出事了。
    “没事，妈，我就是想你们了，就给你们打个电话。这么一大早地打扰你们，抱歉。”
    “傻孩子，这有什么可抱歉的。正好，我和你爸反正也没睡呢。”
    “你们这是通宵了？为什么呀？您这身体不该熬夜的。”
    “你爸昨天晚上通宵工作，才刚回家呢，现在去洗漱了。我等你爸呢，所以也没睡。放心吧，妈身体没事，等一会儿你爸洗漱完了我们再补觉。”
    季胜利打着哈欠走了过来，一听到季杨杨的声音，整个人就精神了许多。
    “杨杨的电话吗？”
    刘静点了点头，把手机转了过去。
    “诶，杨杨，小瑜，你俩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们打电话了？你们在四川那边还好吧？”
    “叔叔，您放心吧，我们一切都好。”
    “哦，那就好，都好就好。那你们这时候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季杨杨和柳瑜把自己这几天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对面的季胜利和刘静听完了，也忍不住叹息，刘静还哭了一会儿。
    “爸，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嗯，你问吧。”
    “您每天这么辛苦的工作，可还是没办法帮到所有人，依然有那么多的人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您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工作没有意义，会不会觉得很痛苦？”
    季胜利听了季杨杨的问题，一言不发地看着屏幕，眼眶也渐渐红了，似乎是在回忆一些事情。良久，他才闭了闭眼睛，微笑着回答他。
    “杨杨，你这问题有一些本末倒置了。不是爸爸每天这么辛苦的工作，却依然有人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是因为有人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所以爸爸才要更加努力地工作。
    “是，从小爸爸就希望可以帮助所有的人，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可爸爸是理想主义者，不是傻子，爸爸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心愿，至少现阶段是不可能的。困住他们的，不只是贫穷，也是当地的环境，是他们本身的愚昧无知。真想让光找到每一个角落，那要拆掉的遮挡物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你说，爸爸看到这些会不会觉得痛苦，这当然会。爸爸这半辈子，跟你妈一起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看到了太多的阴暗面，也看到了太多的困境了。我记得有一次，我去一个贫困县，想要让当地的失学女童复学，当时还被那些家长给揍了一顿呢。他们有的人还拿着热水壶，开水差一点就泼到了爸爸身上。
    “爸爸本来以为，就算家长们不理解，但那些孩子们肯定还是想去上学的，他们会感激爸爸。可是，她们却质问我，我把她们抓回去上学，那她们又怎么赚钱吃饭，怎么养家呢？像这样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说到这里，季胜利苦笑了一下。刘静也想起了那些艰苦的日子，含泪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后背。
    “其实有很多次，爸爸都觉得，算了吧，他们没救了，放弃吧，何必呢。可是，有些事情，就是你明知道不可能做到，也还是得去做的，不是吗？他们身处那样的环境，他们已经没办法自救了。如果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管了，那他们才是真的没救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百年前的先辈们是这么做的，如今的季胜利，还有这国家无数的，像他一样在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千千万万老百姓而咬牙坚持的理想主义者们，他们也是这么做的。他们明知道自己的理想很难实现，却依然坚定不移地在为了它努力。
    季杨杨后来又问他，那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季胜利笑笑说，只要做好自己就很好了。只有做好自己，才能帮助别人。
    两个人挂了电话之后，又坐了很久，直到天光大亮，夜班的工人都下班了，上白班的人陆陆续续起床，准备吃完早饭赶紧去上班。
    “杨杨，我好想快点去上大学，好想快点工作。我想要变得强大一点。我没有叔叔那么伟大的理想，我也做不到去深入那些黑暗的地方试图改变他们。但至少，我不希望在我可以向别人伸出援手的时候，因为没有足够的力量而选择袖手旁观。”
    “我和你一起。”
    季杨杨握着柳瑜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目光坚定。虽然他们都没怎么睡，但看上去却神采奕奕的。
    经过了这一夜，他们并没有改变对自己未来的规划，但是他们的动力更足了。
    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站到更高的地方，那时候的他们或许还是没办法帮到所有人。但最起码，到那个时候，遇见了正在淋雨的人，他们可以替他撑一把伞，告诉他，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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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不会写标题，好烦哦。摆烂了，直接好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