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妹沉默了好一会儿。
班上的老人都去吃饭了,活动室这边空了下来,室内变得很安静,室外却有着欢声和笑语,给这片村庄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机。
只有陈大妹这个人是暮霭沉沉的,仿佛没有一丝光明可以穿透她的内心。
“我怕他们看见,也怕他们看不见,”她哑声道,“更怕他们看见了,还是不愿意来见我。”
计绯又问:“如果他们来见你了呢?”
陈大妹又顿住了,她好像没办法去想象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场景。
这种软弱犹豫的态度被放在网络上,怕是只会让人咬牙切齿恨她不争气,但是计绯看着陈大妹,目光清凌凌的,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他们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看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离开,你是世界上最了解他们的人,你觉得他们看到你出现在电视上,是会开心呢?还是会后悔呢?还是会把你接到他们身边呢?”
陈大妹闭了闭眼,近乎虚弱地道:“……都不会,他们只会骂我丢了他们的脸。”
计绯放缓声音,“奶奶,你怕他们被人骂,还是怕他们骂你?”
陈大妹呢喃:“我都怕……别人骂我儿子,我难受,他们骂我,我更难受。”
“所以呢?”计绯注视着她,“你希望节目组删掉你的镜头吗?就是你继续上课,我们可以不让你上电视。”
陈大妹怔住,“可以这样吗?”
她默认来到这里就是拿了节目组的好处,不能拒绝节目组的任何安排,所以她才没有在失去学习动力的情况下偷偷离开。
“我们办这个培训班,是想看看能不能给大家帮上一点忙,但日子是你过的,我们是外人,没办法替你决定很多事,”计绯认真地道,“如果上电视解决不了你的问题,还会伤害到你,我们就不会这么做。”
陈大妹动了动唇,本想说点什么,可是眼泪忽然就顺着她脸上深深的沟壑流了下来。
原来一个外人都知道不能随便伤害她,她的至亲却可以肆无忌惮地丢下她。
计绯叹气,抬手擦了擦陈大妹眼角的泪水,然后抱住了她。
这位老人有着南方典型的娇小体型,因为瘦弱和老迈,她的身形就更小了,计绯虚虚一拢,就将她整个抱在怀里。
老年人身上的气味并不好闻,像是一种行将就木的腐朽的气息,计绯也不嫌弃,反而有点难过,“没关系的,奶奶你再仔细想想,如果你决定了,明天就来告诉我,我帮你解决这件事。”
良久后,陈大妹低低地应了一声。
等陈大妹走了,荀西丛才从后门走进来。
这会儿是午饭时间,计绯没来饭堂,他本来是来找人的,刚好看到计绯在和陈大妹商量删镜头的事情。
“如果她真的选择删了呢?”荀西丛的声音有点冷,“那她的故事就没人知道了。”
计绯摇头,“至少我们是知道的。”
荀西丛出神片刻,说:“我希望她会有个happy ending的结局。”
“生活里哪有这么多happy ending?”计绯道,“难道还能像是电视里那样,节目开播之后就开启了爽文剧情,她的儿子被万人唾弃,丢掉工作,家破人亡,然后跑回老荷村,跪在亲妈面前大喊我错了?”
荀西丛淡淡道:“其实不是不能做到,不是吗?”
节目剪辑可以断人生死,有时候并不是一种夸张手法。
计绯无奈一叹,“也许大妹奶奶可以借助节目得到一时的关注,逼着她的儿子回到老荷村,或者把她接到身边赡养……然后呢?等到网友不再关注的时候,他们有的是办法让大妹奶奶吃苦头,到时候结局恐怕还比不上她在老荷村孤独终老。”
荀西丛沉默了。
现实就是这么让人无奈,他这些天待在培训班里,也从他们口中听到了很多真实的故事——这个老人摔断了腿,随便找个赤脚大夫把骨头一固定,吃几块钱止痛药就完事了;那个老人生了病,其实是几百块钱能解决的小病,但是每个儿女都不管不顾,药也不抓病也不看,就这么把对方拖到死;还有一对老人去城里带孙子,孙子带大了,他们就被赶回村里来等死……
诸如此类的事情并不鲜见,老人们习以为常,最多感慨几句谁家孩子没良心,但他们显然也认可这样的处理方式,不但不对此多加置喙,甚至会主动选择这种不拖累家人的方式。
穷困的世界里,另有一套生存的法则。
因为不确定陈大妹会怎么回复,计绯和荀西丛暂时没有跟其他人提这件事,神色如常地回到饭堂吃饭。
期间,谢千莘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这也是节目组的安排之一,《因材》的导演元思永来了,老师秦音和学生盛泽也在节目里,作为黄素霞故事线中的女主角,谢千莘没办法过来录节目,但是用视频连线的方式露个面,也算是一种同框的宣传方式了。
视频一打开,谢千莘就对着计绯开始了各种撒娇。
“老师我也想来录节目,可我已经进组了呜呜……”
“导演在,小荀哥也在,就我不在,我好惨啊呜呜呜……”
“老师我好想你啊,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学生了呜呜呜呜……”
听到这里,荀西丛挑起眉头,半真半假地道:“老师最爱的学生怎么轮得到是你呢?戏里戏外好像都是我吧。”
还在努力撒娇的谢千莘:“?”
谢千莘都震惊了,恨不得从手机里头钻出来,“小荀哥,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要打击我,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荀西丛微笑,“这个是可以没有的。”
恋人的资格暂时抢不到,学生的身份不能丢,一个个的都来跟他抢老师,还敢跟他谈人性?
谢千莘被气得直接在镜头里翻了个白眼。
两三个月没见而已,这家伙怎么就从暗秀老师变成明着争宠了呢?
计绯拍了一下荀西丛的手臂,“别闹,欺负千莘做什么?”
荀西丛立刻做乖巧状,“嗯,我错了。”
谢千莘:“……”
好像不是她的错觉,这师生俩的关系真的背着她偷偷变得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