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纪香还在，秋夜的寒风中，她傻坐了一个多小时，眼神木讷而呆滞，似乎在发呆，又好像在等人。
    她也发现背后有人，却不怎么惊讶，连头都没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张哲翰站起身，走到她对面坐下，黑暗中出现一个黑衣人，站在五六米外，藤原纪香摆了摆手，那人又隐回了黑暗中。
    张哲翰语气略带戏谑问道：“你在等我，还是等我儿子？”
    藤原纪香脸红了红：“别占我便宜，你知道我在等你。”
    “怎么不让你的护卫抓我？”
    “再多几个也抓不住你，再说我也没想抓你，藤原武在的时候我就知道背后的是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像你知道是我一样，我们之间太熟悉了。”
    张哲翰几乎是被她杀大的。
    在成为天行者的第一天，确切的说是成为天行者的前一天，藤原纪香就开始杀他，从副本里杀到副本外，从宁州杀到益州，他们俩几乎是相伴而生，从这个意义上说，藤原纪香是他的敌人，也是他的教练和陪练，更是他的见证者。
    “那你怎么不告诉藤原武？”
    “告诉他也没用，那个打伤他的女人可能就在附近，别问我为什么知道那是个女人。”
    张哲翰当然不会再问，在以往的交手中，藤原纪香也不是总落下风，她的智商并不低，有时候甚至比他还高。
    “你好像顿悟了。”
    “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你的绿叶，因为不管我多么努力都从来没有赢过你。”藤原纪香幽幽叹了口气，“所以在太极宫之战后，我也算彻底认清了自己。之前做的那么多事其实毫无意义。”
    张哲翰还想着从她口中套点情报：“你知道藤原武是什么人吗？”
    藤原纪香摇了摇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半神之间的争斗，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可以掺合的。”
    这何尝不是张哲翰曾经的想法，沉默半晌，张哲翰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藤原纪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想进你的新世界，做张尔曼的妻子。希望你能成全我。”
    但这里面还有一个结，“那宁迟呢？”
    藤原纪香似乎并不感到尴尬，“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张哲翰一愣：“知道什么？”
    藤原纪香看他不像是装的，说道：“你在特奥蒂瓦坎用天心凿废了他之后，他就被宁氏家主圈禁在了私域副本，宁氏家宗拒绝为他解封，要他老老实实做个普通人。”
    当初用天心凿只是想给他个教训，没想到是这个结果，“然后你们就分开了？”
    “我们在一起本来就不是因为爱情，而是相互利用。”藤原纪香垂下眼睑，“在遇到张尔曼之后，我才真正知道自己是女人。”
    又是沉默，张哲翰道：“可我和藤原家族终究还是敌人。”
    藤原纪香抬起头，看着沉沉夜色：“从现在这一刻起，我不再是藤原的人，也不是你的人，只是张尔曼的女人。”
    张哲翰本来还想开玩笑说你是我儿媳妇，看她一脸大彻大悟毅然决然的样子，玩笑开不起来，还是忍住了。
    远离纷争，远离倾轧，对她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新世界会因此增加一个人类物种，嗯，得给乌尔曼多找几个女人，扩大产量。
    肩膀一沉，耳边响起小狐狸的声音：“藤原武找到了。”
    夜色阑珊，长夜将尽，启明星已没了踪影。
    隐形的小狐狸长尾巴不时蹭一蹭脚背引导方向，张哲翰脑子里一路琢磨着怎么才能抓住这个白虎。
    出人意外的是，藤原武没在康翁波双神殿，甚至没在城里。
    如果不是小狐狸带路，张哲翰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藏在这里。
    居然是城外的阿马尔那工匠村，变身成了金匠托特，藏在金匠铺里。
    金匠是李维斯从他手里劫走的，他并不知道在这个副本里，全部剧情完成之后，npc会消失。
    如意算盘打得真不错，金匠是副本里难得的低等级npc，如果金匠回来，他还能再抓一次，如果已经没用，也可以伏击杀掉，自己取而代之。
    没有人会去关注一个没用的npc，张哲翰想不到，厨师也同样想不到，金铺毫无疑问是个极好的巢穴。
    可是很不幸，瞒不过狐狸，外形无论怎么变，气味变不了，只要被小狐狸锁定，就算你藏在地底下也能把你揪出来。
    工匠村响起了零零星星的敲打声，一些铺子亮起了灯，正在做开张前的准备。
    藤原武一夜没睡，他知道除了金匠随时有可能出现，厨师的卫道士也曾经在这里伏击过张翰，就在他实在困得不行的时候，身边出现一个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枯瘦矍铄，三角眼。
    藤原武大喜过望，伸手就去抓，当他触到金匠的一刹那，一阵触电般的酥麻传来。
    坏了，中计了。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衣服已瞬间被扒光，半透明的蛛丝蛇一般缠绕，蚕茧般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锁骨。
    没等他运起阴遁，锁骨剧痛，被什么东西穿过，封禁了所有技能，诸天境跌落到1级。
    眼前的金匠已变成了他想见又怕见的荷鲁斯，这个副本里，只有荷鲁斯知道金匠不在了，再怎么刷新也不会回来。
    藤原武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结结巴巴道：“张……主人，我没有，出卖你，是厨师，解除的，血仆之约。”
    他的思路还停留在狼界，企图蒙混过关，张哲翰冷冷道：“别装了，白虎。”
    “你，你……”藤原武一时语结，刚才还在纳闷怎么会被扒光衣服，这会儿真真切切感受到赤裸的冰凉。
    张哲翰继续在伤口上撒盐：“就你那点智商，还想耍小聪明，不知道清洁工为什么会选你这种弱智。”
    “我，我不是……”藤原武由震惊转为惊恐。
    张哲翰放大他的惊恐：“如果伊曼在这个副本里，你至少已经死过三回了。”
    他调戏过伊曼，他知道张翰的底线，只要动了他的女人就一定会和你拼命，不死不休。
    “别！别杀我！”藤原武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整话。
    张哲翰趁势把窗开出一条缝：“你现在还活着，不是我杀不了你，是因为你还有点用。”
    看到一线生机，藤原武赶紧道：“我愿意为您效劳！”
    “这种话骗鬼去吧，”张哲翰森然道，“我问你答，有一句不对，你知道后果。”
    藤原武挣扎着扭动身体想摆出认真态度，却没能如愿，歪着头道：“好，好，我全说！”
    张哲翰沉声道：“清洁工是谁？”
    藤原武没想到上来就是这个地狱级难题，叫道：“这个，这个，我真不知道啊！”
    “嗯？”张哲翰目露杀机。
    “你听我说，听我说！”藤原武忙不迭解释，“四大天凶并不直接听命于清洁工，我们的顶头上司是太微垣，所以，所以没见过清洁工。”
    “太微垣？”
    张哲翰猛然想起花匠的仿生人慕慕斯曾经说过的话，东苍龙，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中北极，四象与北极星之间本有三垣环绕，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天梯之战后仅剩太微一垣。清洁工毫无疑问就是那北极星，他与天凶之间还有一个太微垣。
    藤原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太微垣是谁，我也不知道，他是通过天蝎对我们发布指令的。”
    “天蝎？”张哲翰问道。
    “有点像血仆，但比血仆要……厉害。”藤原武露出无奈的神色，“我，我也是没办法，天凶面对的是上帝的仆人，高危职业啊，要不是被天蝎控制，谁干啊！”
    张哲翰疑惑道：“厨师解除血仆系统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让他一并解去？”
    藤原武忙道：“能解早就解了，天蝎来自天界，谁也解除不了，除非……”
    张哲翰追问：“除非什么？”
    藤原武黯然道：“天梯结，只有天梯结能解。”
    天梯由三个天梯结组成，而每个天梯结需要三个鼎，而且是匹配的三个鼎才能炼出，所以要想解除天蝎难如登天。
    不用问，他同样不知道其他三凶是谁，就像血仆之间互相不知道，但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道：“苍龙，朱雀，玄武，都是谁？”
    藤原武不出意外答道：“这真不知道啊，就算站在身边也不知道，太微垣和天凶之间是单线联系的。”
    张哲翰紧接着追问：“南宫吟雪是不是你杀的？”
    藤原武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份量，大叫道：“不是我！我负责狼界，负责人界的是玄武，大概率是他干的！”
    不容他喘息，张哲翰问道：“你们天凶那么菜，怎么能杀得了仆人？”
    藤原武晃了晃头上的汗珠：“天凶虽然都只是天卒，但都有一项无无境技能，刺杀计划获批之后，会被赋予‘拂尘’。”
    “拂尘？规则类武器还是技能？”
    藤原武解释道：“那不是一种技能，而是来自天界的能力或临时属性，在拂尘的加持下，可在短时间内爆发出高于无无境的攻击力。”
    估计天蝎系统也有共享装备栏之类的设置，需要的时候“拂尘”就会被批准使用，张哲翰话锋一转：“你是不是准备杀厨师？”
    藤原武额头又冒出汗珠：“这……这……”
    “我靠，你真的是不想活了。”张哲翰骂道，举起剑指。
    “我说！我说！”藤原武下意识缩头，“我接到的命令是，马上着手制定清除计划，启动内线寻找机会。”
    “内线？”
    “太微垣不仅掌控天凶，还掌握着庞大的谍报网，会为具体任务匹配相应的卧底。”
    就像树林不可能没有土壤，天凶体系不可能没有谍报网支持，不仅肯定有，而且一定是幻界谍报网的天花板。
    “说吧，你知道的卧底都有谁。”
    “我如果说了，你是不是能饶了我？”
    “那要看你说的有没有价值了。”
    -
    埃及语中的“拉”（ra）指的是正午时的太阳。
    对埃及人来说，太阳代表光明、温暖和生长，太阳神“拉神”被认为是创造一切的统治者。
    “拉神”所在的太阳城（helioplis）也被称为“众神之乡”，地位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奥林匹斯山。
    不过这个赤级副本所展示的是传说中的“前神”时代，众神都还不是神，都还是人，荷鲁斯是人，“拉”也是。
    太阳城和其他城市都不一样，除非不得已，没有哪个天行者愿意待在那里，因为“拉”和塞特一样，都是无无境大boss。而且“众神之乡”所说的“神”，全都是诸天境半神，即便是卫道士，在这里也讨不到好。
    但哈托尔是个例外。
    副本默认哈托尔是“拉”的女儿，她原本就属于“众神”中的一神，所以太阳城是她的家，是她的主场。
    天行者们可以为了通关追杀菜鸟荷鲁斯，却没人敢追杀哈托尔，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触发“拉”和众神的报复，导致剧情无法进行下去。
    正午的阳光下，哈托尔挽着荷鲁斯走在石板铺就的大街上，俨然一对金童玉女，羡煞路人。
    “这样张扬不太好吧。”张哲翰忐忑道。
    去见老丈人当然必须回归角色模样，但张哲翰的意思并不是这样招摇过市。
    艾曼轻轻在他耳边道：“没事，没人敢在太阳城杀你，再说不是还有我嘛。”
    她说的不无道理，半神“老婆”护着，走在无无境老丈人的地盘上，99%的追杀者都会感到绝望。
    但还有1%。
    走着走着，刚进太阳神庙前的广场，张哲翰突然停住了脚步。
    十米外站着一个人，尖脸长脖，深褐色眼睛，穿着羊毛织成白色披肩式上衣和横纹褶皱长裙。
    古埃及神话中的大地之神盖布，也就是厨师索罗斯。
    艾曼手心一紧，明显处于戒备待发状态，张哲翰却没那么紧张，他知道厨师这时候绝不会出现在这里。他和厨师的交易没人知道，艾曼当然也不知道。
    既然厨师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这个盖布是谁？
    管家，还是清洁工？
    他们都是那个敢而且会在太阳城杀人的1%。
    “你想杀我，还是想抢东西？”张哲翰尽可能镇定问道，他最害怕的就是清洁工，上次挨揍的恐惧还没散。
    “厨师”面无表情道：“交出通关道具，可以考虑下一次再杀你。”
    声音也是厨师的，他和李维斯一样能变声，“如果敢杀，你早就动手了，何必在这里唧唧歪歪。”
    “你确实很聪明……”
    “厨师”话还没说完，张哲翰耳边响起一声尖利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