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作者:华发半生   甚独最新章节     
    说到幽州,就不得不提一句公孙度1。
    彼时汉室将颓,中原大乱,唯时任益州牧的刘焉、交趾太守的士燮和辽东太守的公孙度三人治下,算是片能容士子们避祸的乐土。
    投奔公孙度的,除了有管宁、邴原、王烈等,更连太史慈都曾避祸于辽东。
    由此可见,最终自立为辽东侯、平州牧的公孙度,其统治下的辽东政权与汉末诸国的割据程度,已无异于独立一国。
    三国鼎立之际,哪怕是隔着曹魏的孙吴也曾遣使公孙度,妄图拉拢以夹击曹魏。
    可公孙度是个妙人。
    曹魏来使我答应曹魏,孙吴来使我答应孙吴,季汉来使更是要作大汉最后忠臣的形貌,大肆为汉痛哭流涕一番,声称要为大汉死守边疆流尽最后一滴血!
    三国来使也不是空手。
    收了三国大笔“赏赐”的公孙度,转头就把这些浮财换成军需,一面防着曹魏真的陈兵幽州,一面联姻愿意内附的夫馀国,一面把妄图染指玄菟郡的高句丽打成了乖孙子。
    公孙度能在史书上得一句:“辽土之不坏,实度是赖。”2,倒也名副其实。
    而公孙度其人最妙就妙在,哪怕他东伐高句丽、西征乌丸,威震海外;哪怕他收取东莱各县,“郊祀天地,藉田,治兵,乘鸾路,九旒,旄头羽骑”2,俨然一副皇帝做派,他就是不登基。
    虽然公孙度死后儿子继任,也难免步了曹操的后尘——不肖孙子公孙渊自立为燕王,建年号绍汉,并置百官有司,给公孙度追封了个太祖。
    结果登基不到十年就被司马懿灭了国。
    幸而公孙渊赶上了曹叡夷司马氏三族千人,自毁“国柱”。
    得益于被灭国之前为得到外援,曾经再次称臣于孙吴,在魏汉最动荡的时期苟了几年的公孙渊,借着孙吴在魏汉的内奸助力,趁着魏汉坍塌之际,逃回了幽州。
    此后公孙渊缩在幽州,一边收拢旧部,一边观望中原大地合为魏吴二国后,又分成六国再聚为楚蜀吴晋四国。
    当然,萦芯出生几十年之前公孙渊就寿终正寝了,后面几十年都是他那些不安分的儿子、孙子一边争权夺利一边替他看的。
    到如今,幽州依然姓公孙,但是境内也有许多大族崛起。孙铄的新内史祖约就是幽州大族范阳遒县祖氏出身。
    由祖约能到东吴的都城做六百石正官来看,被灭国后再未曾称帝的幽州公孙氏子孙已经明白了高祖公孙度绝不明面上称帝的“良苦用心”。
    只要幽州的公孙氏不称帝,他们就能以“归附”这一个筹码,在东吴攻幽州时倒向桓楚,在桓楚伸手幽州时倒向东吴。
    就算这招儿玩儿多了,被投靠的桓楚或者东吴不再愿意伸手,幽州还能求助南晋。
    幽州“摇摆”于三国之间几十年,导致到现在四国的舆图上,亲桓楚的把幽州划分为桓楚的地界,亲东吴的把幽州划分为东吴的地界,就连隔着东吴的南晋帝陛下的舆图上,幽州都是南晋的飞地。
    三大之间难为小。
    公孙度玄孙公孙常的血脉中的,奋勇已经淡薄,如今一心吃喝玩乐。
    反正幽州上下只要保证能持续的压榨东胡、高句丽、鲜卑、乌丸等地夷民,用以供奉东吴、桓楚,直到华夏一统那天到来时,只需纳头便拜,以公孙氏为首的幽州各大士族肯定能继续繁盛下去。
    所以,张弁说为了防御幽州,青州军不能擅动的话,不止吕境,连孙钊都不能苟同。
    孙钊出生时,幽州就是现在这个软塌塌的死样子,但是孙瑾践祚时,幽州上一任统治者是敢给他下绊子的。
    因此孙瑾非常认可张弁的意思,直接拍板:“青州军不能动。”
    现在大吴并州、兖州、徐州三线作战,青州军不能动,宿卫皇城的虎贲军更不能动,那么能动的也就只有一处了。
    “冀州军本就分防并州了,何况远水解不了近渴。”孙钊与父皇摆事实讲道理。
    “不急。”孙瑾幽幽道,“等徐州都督和徐州牧的军报到了再议。”
    孙钊心头一梗,虽然理智上知道父皇说的才是为帝应对战事的正解,可就是心疼师妹兄长挣命争到的一点先机。
    虽然这先机因为军递往来已经稀释得几乎看不见了。
    在没有即时通讯的时代,等待是所有人都觉得应该应分的常态,也是应对所有突变最适合的法门,不分帝王还是奴仆。
    只是很多时候,被动等待,得到的结果常常与自己期盼的大相径庭。
    比如“埋伏”在缯县与费县之间的卢秋,就通过费县派往缯县打探消息的城门校尉口中得知:
    费县已经在初六夜里被南亭侯庶兄孙三郎,而费县费县卢氏在卢秋自己再次首鼠两端、迟迟不归的今日午间,上下四百余口都被暂代费县军政的裴嵇羁押了。
    城门校尉磕磕绊绊的说完费县近况,眼见着卢秋两眼一翻晃晃悠悠的就要委顿在地。
    还是一直跟随卢秋的一个卢氏子侄勉力扶住他,哭求道:“族长!咱们快回费县吧!”
    回费县干什么呢?
    难道裴嵇能听卢秋红口白牙的说后悔反叛大吴,就放他带着这一千步卒进费县么?何况阖族老小都在裴嵇手里攥着,卢秋能轻举妄动吗?
    以卢秋对裴嵇的了解,他肯定会像昨夜缯县城头上的刘义庆和徐纳一样,以“戴罪立功”之类的借口,撵卢秋部去收复其他被南晋军占领的县城……
    抽口冷气,卢秋哑声道:“把羊七郎带过来。”
    在缯县城外断了半条腿的羊七郎因为失血失温,且一直没有得到足够的医治,已经发烧烧到人事不省了。
    他的近侍春望又急又怕,只能拿地上的积雪给羊七郎的脑袋降温,却收效甚微。
    几个卢氏亲兵提溜着伤口依旧还在滴血的羊七郎到卢秋面前时,羊七郎已经因为高烧抽搐了有一会儿了。
    春望在卢秋这里算是半个自由人,紧紧跟着自家七郎君来到卢秋面前,大礼拜道哭求道:“呜呜呜……求求卢县尉你救救我家郎君吧!求求卢县尉……”
    费县的城门校尉见卢秋命人拎了个血了呼啦的郎君过来,以为是要震慑自己,往卢秋脚下膝行两步更大声的哀嚎道:“县尉!标下万不敢隐瞒半句!已经全都说了啊县尉!”
    卢秋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也对,你不认识他。这是泰山羊氏的七郎君。几年前他们兄弟大闹孔氏大宴,恶了李氏。如今南晋能在大吴境内暗中聚集数千骑,一朝夺取费县,恐怕全靠勾连羊氏。”
    城门校尉这么多年没少在卢秋手下讨生活,立刻两眼晶亮的仰视卢秋:“县尉的意思是……”
    “你把他们主仆带回去,哪怕羊七郎死了,这个”卢秋用下巴指指惊慌失措的春望,“也该知道许多内情。你们尽快给郡里、州里上报,也好让他们知道改防着哪边。”
    “是!标下明白!”
    城门校尉立刻起身去拽兀自打着摆子的羊七郎,春望扑上去拦道:“这是千年羊氏的郎君!你们怎么敢如此……唔——唔——”
    卢秋冷眼看着亲兵堵了这个羊氏仆从的嘴,捆了个结结实实,淡淡道:“有李白驹提前通报,缯县战事已平。缯县你也不必去了,带着他们回去交差吧。”
    城门校尉吞吞口水,问卢秋:“那县尉这是要……”
    前途和一家老小的命,卢秋又不是马超,当然没有别的选择,他怅然望天:“严无疾去承县了,某去为陛下尽忠职守,解承县之围。”
    现在徐州各郡恐怕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里也不会收纳没有徐州军令擅自出了费县的卢秋部,他要不想费县卢氏夷三族,自己所部沦为流兵,只能去找侵入徐州的南晋军奋战到底……
    费县的城门校尉带着羊七郎主仆回了费县,卢秋遥望他们远去的背影,期望裴嵇能看在这份“功劳”的份儿上,对自己的族人稍微松松手。
    他身后的卢氏子弟问道:“家主,此去承县还得一日的路程,咱们吃什么啊……”
    他们埋伏的树林不远处,就有几座世家的农庄。可缯县就在家乡费县隔壁,不想把事情做绝的卢秋叹息道:“你带着他们快马去缯县求粮吧。”
    至于缯县给不给,给多少,卢秋已经不愿意多想了。
    听天由命吧。
    卢秋带着千余步骑混编的部下,向命运低了头,可已经混成孤家寡人了的严无疾却依旧在竭力抗争。
    他带着幂笠穿着女袍,趁着下邳守军搜捕的空隙找到了南晋细作在城里的据点。
    可惜,据点已经人去楼空。
    幸而这里是细作主动放弃的,并非被守军找到的,里面还有一些散碎物资,能让严无疾稍微休憩一个白日。
    眼看就要到黄昏,想去各处城门看看能不能混出去的严无疾发现城内守军又有了异动。
    就在他踟蹰的时候,西城门外远远的传来了骑兵冲锋的马蹄声!
    是东吴徐州军的援军到了么?
    躲在巷口的严无疾发现西城门没有关闭的意思,可是城门下的城门丁们全都哆嗦起来……
    好像昨天黄昏时分,以毫无防备的姿态诱惑自己进城时,也是如此……
    果然。
    有了昨天被严无疾率部冲城的“经验”,高举晋字和沈字的骑兵离着下邳城西门还有一射之地的时候,
    这些已经知道被骑兵铁蹄践踏之下全无活路的城门丁们,就过早的一哄而散了!
    倒是城门下压根儿没被“预告”过今日县里还要“关门打狗”的县民们,惊慌失措的更加真实。
    严无疾混在其中,看清了来军的旗帜,心知这是扬州军沈警部派来接应他的。
    便作被人踩踏状,倒伏在地起不来的样子,在一马当先的沈林冲入下邳城门的瞬间,一把抓住他的缰绳,顺着战马的冲力飞身坐到了沈警的身后。
    “少将军!”
    冲锋中被一个不明人士直接上了少将军的马,沈林的亲兵喊声都劈岔了。
    严无疾立刻撤掉幂笠露出真容,一边躲开沈林亲兵刺过来的枪一边爆喝道:“是我!快出城!有诈!”
    三个词,七个字,没有一个是废话。
    沈林来不及细想,立刻拨马回转:“撤退!撤退!”
    来去如风的沈林部在下邳西城门下宽阔的直道上绕了个弯儿,趁着下邳守军没反应过来的空隙,又冲出了下邳县。
    可惜,沈林来的这一路不如严无疾处理的“干净”,他是插着东吴守军围剿的空隙勉强冲到下邳的。
    出了下邳城,根本没法往南回,只能在远离下邳守军射程之外的直道和田野里,绕着下邳城遛追兵。
    有这功夫,严无疾已经咬牙跟沈林说明白了自己惨败的过程。
    沈林没有功夫哀叹那五千骑,只问:“如今归路定是被徐州军堵住了,你我能往哪去?”
    严无疾当机立断:“冲武原,成了据城以守,不成去承县!那里还有羊氏的千余步军!拿了他们的辎重粮秣,费县、合城、南城咱们去去哪都行!”
    这三处都是早几日被严无疾或其部下奇袭下来的地方,他着意留了亲兵监管,就算有反复也不能这么快!
    “好!”沈林喘一口气,让亲兵给严无疾找了一匹主人战死的战马,几乎一刻不停地率部冲向了武原县。
    原本等在州衙里,想要故技重施的华崮得知金鲤脱钩而去,气得忘了自己的世家郎君风范,一路小跑着上了城墙,却只来得及看一眼这第二支南晋骑兵远去的背影。
    华崮一跺脚,又飞奔回了州衙,咬牙切齿的忍着急奔的喘气和失策的羞耻,急急对州衙一众官员道:“他们去武原了……”
    “无妨。”还有闲工夫跟华仰下棋的徐州牧李楷玩弄着手里刚刚吃掉的白子,笑着瞥了一眼失了稳重的年轻人,“随他们去吧。”
    “唔?”仿佛一直在苦思下一步棋怎么下这才发现儿子回来了的华仰,对着华崮摆摆手,“来,帮为父看看,这一步棋怎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