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老头与大师兄一直没有插嘴,只有师妹是个合格的‘捧哏’。
苏秀秀突然歪头看着他,眼神似乎闪过一丝疑惑,“师兄竟然认为权阉是能臣?”
“魏忠贤与汪直、刘瑾之类的权阉还真不一样,他与严嵩有一个共同点,别人肯定不会说。”
“什…什么?”
“内阁、六部、都察院主官全是马屁精,但六部内的郎中、主事,全是实干的能臣,师妹想不到吧?”
“卖官卖爵,实干的能臣?”
“呵呵,刚说了,清廉与能臣没多大关系。大明三千京官,朝事运转的关键岗位,还真就是能臣。
中枢最大的能臣是户部尚书郭允厚,郭尚书在户部三十年,万历后期和天启朝的会计录堪称有史以来最清晰的账本。别人不清楚,我们文牍司的人最清楚郭尚书的本事。
他一无朋党、二无人脉,也没有投靠权阉,却是中枢最稳的大员。户部、工部、刑部的中层做事郎中,大多也是能吏,大明朝以后肯定得靠这批人,有意思吧。”
苏秀秀两眼大瞪,不可置信道,“听师父说,魏忠贤一字不识,当时在京城就是个下九流混混,他有这样的本事?”
林威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眼神,总算让苏秀秀明白了关键。
户部、工部、刑部的郎中,就是十年后那批能臣猛人,可惜大厦将倾,也不顶用。
“师兄为何不说话?”
“啊?你没明白吗?我半天白说了?”
两人眼对眼半天,苏秀秀猛然脸色一红,“师兄是说,陛下是世宗在世?”
“那不可能,但皇帝起码知晓现阶段东林无用,而魏忠贤可以向辽东提供饷银,你看这两年,辽东花销越来越大,但魏忠贤没有欠饷辽东的战兵,东林可做不到。”
“那胡襄懋、俞武襄、戚武毅、谭襄敏在哪里?”
林威眨眨眼,又没有回答。
苏秀秀终于明白了,手指颤抖,“你…你投靠权阉,想做英雄!”
“师妹这是什么话,是投靠皇帝,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投靠什么权阉。”
苏秀秀接不住了,看向另一边的师父和大师兄。
师徒俩显然很震惊,大师兄默不作声,关大河幽幽叹气一声,“小六,为师多大年龄,你知道吗?”
林威回忆了一下,不明所以道,“六十一呀。”
“为师的师父,你的师爷高寿?”
“啊?他老人家还活着?”
“放屁,是问你如果活到现在高寿。”
“徒儿哪知晓。”
关大河点点头,“小六见识有了,手段不行,因为你只有理想,不关注细节,不关注自己的根本,这是士大夫的毛病。想不到锦衣卫出了辩才,你可以试着去宛平县衙混个秀才身份,做封疆大吏的幕僚更合适。”
林威不知道他如何判断,很是好奇道,“这是什么说法,师父能解惑吗?”
“老子的师父是你亲爷爷,你连自己的爷爷高寿都不知道,说明你不关注细节,不是做实事的人,溜嘴皮子的歪才狂生。”
林威顿时无语,好尴尬,长篇大论一堆,被一句话点中死穴。
关大河哼一声,“真正的锦衣卫,每个人都是棋子,明棋、暗棋、黑棋、白棋,棋子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给自己多加身份,明棋可能是黑棋,暗棋可能是白棋,每个人都活的不真实,你看到其乐融融的景象,背后都有世代血腥,老老实实做你的力士去吧。”
林威消化了他的话,从记忆中抠出一点点片段,他出生时爷爷就没了,但关大河的确说过,林老爷子是他的师父,爷爷那时外驻淮安府,是监督漕运的锦衣百户,他是爷爷带回京的弃儿,只不过没有正式拜师。
林家上一代就他爹一根独苗,连个姑姑都没有,关老头是祖辈给后代找的义兄弟。
“原来林家和师父暗中均为勋贵做事,有点意思。”
林威自言自语,师徒俩却猛得抬头,眼神似乎能把他烤熟。
某人毫不为意,自嘲一笑,“一群被权力压榨的可怜人,胆小如鼠的小人物,什么明棋暗棋黑棋白棋,都是自欺欺人。知道再多有什么用,锦衣夜行,有钱不敢花,有家不敢回,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在贵人眼里,都是戏台上可笑的戏子。”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师徒俩眉头紧皱,觉得小六疯魔了,苏秀秀大急,想让她男人闭嘴。
林威突然起身,“人一旦低头摇尾,就忘了自己是人。天下大限将到,十年后武卒彻底失去机会,到时只能等死,徒儿没时间了,这就让您看看,什么叫做事。大丈夫生当五鼎食、死亦五鼎烹。”
林跑跑气势很高,说完就大步离开~
嘭~
大师兄一把捏住肩膀,按着脑袋到桌子上,气势顿时化为笑话。
关承武很生气,咬牙切齿趴在耳边大叫,“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想害死大家吗,想搞事林耀也会杀你。祖法不允许锦衣卫自相残杀,但祖法也会斩杀不孝子。混蛋,读书把脑子读废了。”
林威丝毫不退缩,嘿嘿一笑,“你们只有聪明,没有眼界,说到底还是满世界蠢货。反正是白手起家,滚开,睡你的婊子去。”
大师兄大怒,咔嚓~
胳膊脱臼,林威顿时疼得大叫,“啊~”
咔嚓~
关节又复位,林威连骂都骂不出来,再次惨嚎一声,顿时大汗淋漓瘫坐地下喘气。
关承武平时不苟言笑,对小师弟小师妹严厉,但对他们也很爱护,哪有这样的经历。
苏秀秀被吓坏了,蹲到林威身边抱着他恶狠狠看着大师兄一言不发。
关大河叹气一声,悠悠道,“小六,不撞南墙不回头是蠢货。缇骑都是武艺高强之辈,但缇骑入锦衣卫前,都是别人家的狗。京城遍地贵人,没有混混,没有野狗,你看到的全是装野狗的家狗。知道骆家为何对锦衣卫家眷很好嘛?不是因为亲戚,更不是因为世代交情,是骆思恭犯忌讳了。”
老头絮絮叨叨说了一会,林威才缓过来,骆思恭的确犯忌讳了。
大明锦衣军户,无论世袭什么官职,都做不了锦衣正印都督。
世袭锦衣卫上到衙门坐探、下到清理沟渠,大多在千户所百户所里,正印官千户就熬到头了,再进一步,顶多加衔佥事、同知,依旧是分管这些不重要的常规事务。
掌锦衣大印的历代都是流官,道理与缇骑一样。
不是规矩的规矩,比律法更严,同样是皇权制衡。
锦衣卫出类拔萃的将官,就算因功升官,也会到旗手卫、五城兵马司、京卫指挥司或者干脆到京营任职,反正都是军籍,但那样就跳出了锦衣卫。
骆思恭偏偏就掌印了,这是万历苟皇帝的原因。
从万历十年到万历四十年,这三十年间,锦衣卫根本没有指挥使,均为佥事、同知代为掌印。
万历四十年,东虏肆虐把怠政三十年的皇帝从后宫逼出来,这时候的锦衣卫坐堂官就骆思恭一根独苗,万历懒得找人,混日子的骆家突然掌印了。
骆思恭占据出身优势,大伙都是亲戚,出于本能,短时间就把锦衣卫经营成铁板一块。
时势造英雄,骆思恭运气实在太好了,万历顾不上小小的锦衣卫,泰昌更是只有一个月的可怜皇帝。
到天启二年,权阉与东林凶狠互咬,朝中乱成一堆屎。
大伙突然发现,锦衣亲军鹰犬竟然能中立。
骆思恭不掀大狱,诏狱像消失了一样。
这可不行,双方竭力争取锦衣卫。
对于骆思恭来说,他已经不需要站队了,就算辞官,也比历代锦衣都督结局好。
他…已不知不觉成了一方势力。
这就是官场所谓的大忌讳,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手握查案大权,怎么能成某人的势力,不对,是怎么能独立。
老家伙左右摇摆,后来魏忠贤实在势大,骆思恭干脆称病辞官。
果然安安稳稳,屁事都没有,大明二百年历代锦衣都督的奇迹。
骆思恭过了一年才发现,他家还得掌印,因为知道的太多,没有权力迟早被吃的渣渣都不剩。
趁着余威还在,得做事。
做什么事,林威当然猜不到。
但林家距离百户所太近,夜猫子睡不着,看到骆养性夜间多次到百户所,想起崇祯上位,骆家还会做十几年的掌印都督,且骆养性是满清第一位总督。
活生生的大汉贼,林威很稀罕,就跑去听墙根。
这一听不要紧,骆家不愧是锦衣卫地头蛇。
骆养性从客光先那里知晓,九千岁像冯保一样,开始醉心于魏家传承,为子孙后代,筹建一个风水绝佳的大墓。
这事靠他那些干儿子办不了,必须求助京城地头蛇。
勋贵不敢惹,人家也不鸟他,数来数去,就是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京卫指挥司。
骆养性深知这里面有大富贵,万两贿赂客光先,让妹夫赵弘祖投靠了九千岁的管家李永贞。
双方一拍即合,赵弘祖就是个执行人,骆养性才是关键,不过这老小子贼的很,躲在背后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