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的冬季来得好像有点迟,去年九月就下雪了,今年九月下了一场连阴雨,十月非常干燥。
进入冬月骤然变冷不说,又是黑云压城,鹅毛大雪。
左光斗受伤的身体在这样的天气非常难受,他到丁绍轼隔壁的小院后,从来没出去过,每日通过林威的暗卫传递消息。
丁绍轼下值后来到小院,正看到左光斗铺着褥子躺火炕中,抓着一个痒痒挠浑身上下使劲挠。
灶火木柴烧的很旺,竹席都传来一股焦味,一般人哪能受得了这样的温度,左光斗好像没什么感觉,看得丁绍轼一阵阵嘶牙,“左大人不怕把自己烤熟?”
左光斗看他一眼,使劲挠挠胸口的伤疤,脱掉上身衣衫,用厚毛巾在后背来回使劲拉了两下,才抖一抖道,“太冷筋骨疼,太热浑身痒,难活。”
“左大人恨不恨魏忠贤?”
你这是什么问题?左光斗看他盯着自己难看的伤疤询问,缓缓穿上衣衫,“老夫更恨自己,魏忠贤算什么东西,哪值得老夫嫉恨。”
丁绍轼啪一拍手,从身后拿出一壶酒,一碟肉,放到炕上的小桌,脱鞋与左光斗对坐。
刚给他倒满,左光斗伸手制止,“有话说?先说完再喝。”
丁绍轼哦一声,自顾自喝了,才缓缓道,“魏忠贤今天在乾清殿向我耳语了两句话,一句是汪文言提醒我们别相信孙承宗,还有一句是勋贵好像提醒陛下,林威的实力膨胀过快,一过年肯定又召他回朝了。”
“哈,孙承宗信不信都没关系,互相利用罢了。至于召回东主,看来他们妥协了,认识到没有东主,私掠许可在北边根本行不通。”
丁绍轼捋捋胡须,有点感慨道,“林威如何把魏忠贤拉拢过来的?老夫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丁大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税赋大功不是你自己上奏给他请功吗?”
“就是如此?”
“当然不止,魏良卿是宛平侯的附庸,皇帝既是制衡,也是送来的梯子,别人无法问罪魏良卿,东主却可以随时翻脸,说他有罪,他就有罪。”
“否认辽西有功?”
“当然,丁大人不也是亲历者吗?东主的武勋岂是那么好拿。”
“呵呵,勋贵不要脸起来,是毫不遮挡呀。”
“这话可说错了,左某的老朋友们现在也毫不遮挡,陛下大概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危险。”
“云梦公主和魏忠贤现在严防死守,禁宫根本没什么机会。”
左光斗笑而不语,两人开始举杯喝酒,连喝三杯后,丁绍轼发愁的看着外面的大雪,“去年也是如此大雪,林威在赌明年大灾?”
“左某之前也这么认为,不过现在倒是明白了。”
“左先生指教一下?”
“左某去江南之前,与东主有过一次谈话,他当时什么劝解的话都听不进去,只是吩咐我做事,而且告诉过左某一句话,权力是政治的外表,资源是政治的基础,经济之道,无外乎粮布盐,其余都是衍生物,东主看起来在亏损屯粮,其实已经掌握了绝对的实力,大宗物资可以对任何地方形成冲击,若明年有百万石粮食涌入京城,丁大人以为会发生什么?”
丁绍轼立刻摇头,“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否则他们不会运粮到塞外。”
“哈哈哈~”左光斗大笑,“东主当然不会让粮食进入市场兜售,但他若发给京卫家眷呢?补饷、或者补贴到塞外屯田的理由都可以。”
“更不可能发生,权贵决不允许宛平侯这样做,否则就是自绝于京城。”
“呵呵~”左光斗这次笑而不语。
他这样子把丁绍轼搞得更好奇,“老夫从不与林威通信,权贵允许粮商、盐商把存粮运到塞外,自然有防备他的后手。”
左光斗瑶瑶手指,“丁大人,为政者最忌讳脱离民心,这是大明朝官员的通病,你只考虑皇帝、权贵、豪商的想法,却忽视了百姓如何想。东主根本不需要放粮入京,他只需要让人吃饱吃好,蓟镇边军家眷就会涌出塞外,进而带动京卫、京营家眷,百万洪流,岂是权力可以阻挡?东主已经完成布局,无论二百万石还是三百万石,明年一开春,京城就会被百姓自发掏空,这才是政治游戏。”
丁绍轼眼神越来越亮,但转瞬又冷静下来,“后年呢?明年吃完粮,塞外绝不可能自给自足,后年怎么办?反噬会凶猛异常。”
左光斗更加得意,“京城权贵还没有预料到,东主已经获得蓟辽与京城的民心,后年如何,那得看明年怎么做,有三镇民心,何事不可为?”
丁绍轼歪头想了一会,有点担心道,“不出意外,老夫明年是首辅,权贵暂时没有猜到林威做什么,一开春他们就猜到了,京城会有反应的。”
左光斗点点头,“不,他们不是没猜到,而是没猜到会这么快。按东主的话说,权贵习惯潜移默化、背后控局,东主偏偏会采取迅猛的闪电战,且在这之前,一定会找点事转移视线。”
“荒唐,草原攻掠这次没人会为他摇旗呐喊,胜败都是大罪。”
“哈哈,丁大人的思路跟不上,京城今年能以血腥大灾逼东主回朝,东主明年就能以血腥遮盖自己掳夺民心,等他们反应已完全来不及了。”
丁绍轼蹭得起身,“老夫是首辅,他在害我!”
左光斗两手轻摇手指,脸上表情全是轻蔑,“丁兄别激动,东主采取的办法是精准打击,你用不着激动。”
“精准打击?什么意思?”
“当然是以最小的代价,实现最大的目标,资源交换游戏,他们已经输了,寒冬腊月,这天地间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