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威肃立船头一路无语，云梦能看出来，他内心在做剧烈的挣扎，在推演各种可能，在做某种决定。
    何苦呢？
    走到这一步，谁也怨不了谁，皇帝派你外出，是为了制衡，也可能是为了时间。
    你需要时间，别人也需要，大家都需要。
    ……
    张嫣正与大美小美在船舱玩林威无聊弄出来纸牌，突然从窗口看到林威回来了，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且小船上不仅是他，还有一个道袍人影。
    张嫣心念电转，嘴角泛起一丝弧度，她与林威看到云梦时的第一判断相同，皇帝驾崩，她自由了，当然高兴。
    想了想，让两美自己下楼，她自己则坐到锦榻边等候。
    林威既然带云梦上船，那就不需要隐瞒，看看她什么反应。
    可惜接下来发生的事与她所想完全不同。
    林威登船大步进入船舱，看到她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突然拥入怀中热吻，差点让她窒息，云梦则冷冷的看着两人没有任何反应。
    张嫣感觉他的手伸入怀中，两眼一瞪，你疯了？
    林威哈哈一笑，突然拦腰抱起，扔下云梦蹬蹬下楼…
    张嫣被搞得面红耳赤，林威把她放到床上后，突然换了一副冷漠的神色。
    “你能告诉我，为何与我发生私情，为何对我没有隐瞒吗？”
    张嫣面对问题一愣，但她很聪明，立刻回道，“郎君为何这么问？与你发生私情是为了保命没得选，但对你没有隐瞒，是我愿意，是我相信你。”
    “你为何愿意？为何相信我？”
    张嫣眉头一皱，“郎君有担当啊。京城发生何事，为什么跑来突然问我这问题？”
    “不！”林威强硬摆摆手，“为何相信我？我必须知道答案。”
    “答案很简单，郎君是男人，不会算计女人。”
    “不，我问你为何相信我。”
    张嫣停顿了一会，“因为郎君够强，就算泄露，也不会因私情有生命危险。”
    林威继续追问，“为何我够强？为何泄露不会有生命危险？”
    “郎君麾下二十万京卫，二十万战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难道您还怀疑自己？”
    林威一屁股坐在椅中，没有再问。
    卧室安静了一会，突然传来林威哈哈大笑的声音，猛不防把张嫣吓了一跳，却见他笑的畅快无比，越笑越晴朗，越笑越自信，眼里突然迸射睥睨之气…
    笑声猛得一收，林威冷漠的声音传来，“我终于明白为何麾下有很多汉贼佞臣，因为他们没有任何牵连，可以获得我绝对信任，使唤起来得心应手，用不着处处防备。
    秀秀是我唯一完全信任的人，她死了，皇帝杀了她，我当然对所有人充满杀意，哪怕二兄是奉皇命都不行，我毫不留情就杀了他。
    悦明、允晴背后的牵扯很多，我不怕与徐弘基将来翻脸，因为允晴是大族出身，对男人的权争多少有点判断。
    悦明却是很单纯的人，皇帝和父亲给我说这个媒，也许就是为了给我套一个枷锁，留一个牵绊。
    人到用时方恨少，我刚才反思了一下，若我突然与天下作对，只有李尊祖和东江麾下可以如臂驱使，除了生死兄弟，剩余全是被朝廷抛弃的人。
    辽西赵率教、曹文诏、金启倧他们都不可完全相信。
    至于身边人，只有走投无路的你，是我唯一相信的女人，再有就是锦衣卫沈老三、彭老二等被皇帝抛弃的人。
    你看看，我本不想弑君，毕竟这事太愚蠢了，显得老子对那个位置有什么想法，陛下却一点一点逼着我弑君。
    当我身边只有被皇帝抛弃的人，只有他们能让我信任的时候，也就是我不得不弑君的时候。
    那些致仕大员为何弑君，权争只是表面原因，更重要的是他们若不弑君，等皇帝腾出手来，迟早会被抄家灭族。
    如此一来，他们就得没事找事，党争内斗，逼皇帝无法掌控朝廷。
    几千年来的皇帝都是如此，朱家皇帝更是秋后算账的老传统，权争挡路的时候，动不动抄家削籍、夷三族、诛九族，等到了有用的时候，把死人翻出来给个谥号、立块牌位，恬不知耻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于谦、张居正等全是如此，他们已是文臣的极致，本大功于朝，却落得身死族灭，那士大夫还有什么追求呢？
    反正做大事会被朱家皇帝弄死，不如争点荣华富贵适可而止，天下百姓的生死关他们何事。
    皇帝本质上是士大夫的头领，如此一来，朱明皇帝算是做到头了，换谁都一样，只要他还姓朱，士大夫就对皇帝没有信任。
    皇帝与士大夫权争二百年，在朱家看来，皇帝可以随时拿捏臣子生死，在士大夫看来，随时可以抱团翻案。
    殊不知他们互相跳入对方的陷阱，还乐此不疲的在陷阱中争斗。
    难怪朱明皇朝集齐了王朝覆灭的所有条件，难怪朱明皇朝戾气如此之重，因为权争牺牲的都是有识之士、忠勇之士，是对天地正道的消耗，对正义失望的积累…”
    林威冗长而又清晰的陈述了一遍，当提到秦悦明，又没提他的师兄的时候，张嫣就明白宛平侯被釜底抽薪了。
    好在他发觉及时，更重要的是，林威已经决定了…
    张嫣起身来到身边，缓缓坐到怀中，捧着他的脸扑哧笑了，“郎君让我回京？”
    林威淡淡一笑，“你得回京，还得返回山东等我，我给你联系方式，你要做的事很多，亲自告诉李尊祖，再送五千人到莱州湾附近隐蔽，把悦明接出来送到大宁喀尔喀人营地，查探一下京郊哪里在制作火器，查探清楚他们的规模，再看看…”
    张嫣突然用嘴堵住他，把刚才船舱的热情还给他，嫣然一笑道，
    “其实不用查，若郎君觉得泄露了，英国公和成国公都会知晓，皇帝不会只让某一方掌握火器，缺铁缺铜缺硝，规模也大不了，有再多的银子也无法凭空创造，否则郎君为何去采矿。
    你看，人家也很聪明，若成国公弑君还未成功，妾身得想法给皇帝一杯慢性毒药，对吗？
    他得死，得马上病倒，还不能死的太快。”
    林威正要接茬，张嫣突然伸手按住他的嘴，“郎君无需明说，您不用背这个名头，朱明皇帝蹊跷死亡太多，皇家明知谁是凶手，却从未公布。郎君说的对，他们心虚，他们害怕，他们无法跳出宿命，朱明果然集齐了皇朝覆灭的所有原因。”
    “不，这里有个漏洞，若成国公突然加快弑君，说明他未掌握…”
    “不！”张嫣反向打断他，“郎君说反了，我比你更懂皇帝，成国公弑君只是为了五军都督府大权，为了报复英国公，与士大夫弑君的性质不同，他越加快弑君，越证明皇帝已让他掌握火器。陛下一向如此，他没有仇恨，为了制衡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虽然残酷无情，有时不得不承认，他是朱家的英雄。”
    林威犹豫片刻，点点头赞同她的判断，叹气一声，
    “弑君，不可逆转的亡国征兆。这天下死水一潭，谁出头谁就是所有人的敌人，神仙也救不了朱明，既然如此，老子迟早得杀服所有人，江南是徐弘基的地盘，做的太多反而下下策，适可而止，互相吹捧走个过场算了，北方才是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