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回府后,在客厅枯坐了一夜都没想通,昭太妃明明一直在夸赞自己,皇兄为何认为自己让他很失望?
早上王妃到大厅一起吃饭,她们已经商量到洛阳后如何布置王府。
信王听着很烦,又没有一丝睡意,昨天睡的太久,晚上喝了一肚子茶,生物钟算是彻底乱了。
想叫曹化淳去看看昭太妃,猛然想起自己出的‘差错’在哪里。
皇兄之前认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也表现的没有任何想法,昨日没忍住跟老家伙看戏,瞬间暴露自己其实还是‘知道’点事。
皇兄在生气自己想下场博弈?可现在不参与再也没机会了,就算…做个傀儡怎么行?
“爱妃!”
信王轻声呼喊一句,想叫周妃把她父亲周奎叫到府邸,以告别的名义说几句话。
没想到他走神的太久,王妃已经吃完饭离开正厅,只有他一个人。
“曹大伴,曹大伴…”
信王大声叫两句,曹化淳低头进门,“殿下请吩咐!”
曹化淳站在他的面前,信王才想到了什么,皇兄不会以为自己与人合谋在弑君吧?
若非昨晚看戏,我怎么会知道成国公为权争弑君,联系是联系,从未说过弑君啊!
“殿下?殿下?…”
被曹化淳叫回神,信王又思索了一下,“曹大伴,林耀想让他的儿子做孤的护卫头领?”
曹化淳下意识左右看看后点头,“回殿下,林耀是为了儿子躲避京城的权争。”
“孤当然知晓,但他们为何咬定…咬定皇兄…”
曹化淳明白信王想问什么,没等他问出口,抢先说道,“皇嗣在潜邸过早人伦,没有节制,子嗣频繁早夭,比…比先帝还…还不如…”
信王与别人有信息差,思维总是卡在简单的地方,他这时才明白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做事就是错,就算自己没机会,将来的儿孙也能回朝。
“曹大伴,你知道太妃奶奶、关大河、英国公在做什么吗?”
“奴婢不知道英国公在做什么,大概到外庄祭奠先祖去了,但奴婢还真知道太妃娘娘和关大河在哪里。”
“哦?听起来他们在一起?”
“太妃娘娘和关大河都在内城墙上喝茶聊天。”
“啊?为什么?”
曹化淳差点笑出来,“回殿下,他们在看人乞讨。”
信王猛得想起来,关大河与昭太妃都说过,他们要去看武清侯做乞丐,一直没当回事,他们这么…闲吗?
朱由检马上忘掉皇帝的交代,想着凑凑热闹无所谓,带曹化淳和几个护卫出门,向正阳门而去。
清明没有下雨,天气还算不错,朝廷休沐,中枢衙门附近很安静。
信王顺利来到城墙,京卫认识人也认识他的金纹蟒袍,京城只有他一人有资格穿这身。
城门楼四周空无一人,信王四处瞅瞅,直接进入角楼内,一层依旧无人,顶层隐隐传来笑声,示意曹化淳等着,他一人拾阶而上。
角楼顶层的了望口,可以俯瞰京城全貌,窗前一张简陋的大桌,昭太妃和关大河一边笑眯眯看着脚下,一边推杯换盏的饮酒,中间放着卤肉、毛豆、咸菜…
还有瓜子茶水,如同茶楼看戏的老翁老妪…
堂堂太妃与一个奴婢总管饮酒看戏,不雅,跌份,荒唐…
两人喝了一杯,昭太妃才看到楼梯口露出半个身子的信王,朝他招招手,信王赶紧到身边行礼,昭太妃指指窗外示意他看看再说。
信王疑惑到另一边的窗口,低头马上看到几个乞丐。
他们躺在亲军千户所东边的墙下晒太阳,全部饿的哼哼唧唧不想动,明处没人看守他们,却肯定没法逃走。
几个小孩朝墙壁不停扔土坷垃,他们只是破口大骂,连起身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堂堂侯爵落得如此下场,真是生不如死,信王心有不忍,想问问太妃为什么,却看到几个小孩拿棍子挑着狗屎猫粪,在他们惊叫声中甩到身上…
乞丐群顿时坐不住了,有人挣扎起身去追小孩,捡石头还手,千户所立刻出来两个亲军,拿着皮鞭劈头盖脸把人打了回去。
这些小孩都是亲军子弟,才不会怕锦衣卫,不一会又开始嬉皮笑脸扔土坷垃,乞丐认命了,蜷缩护着脸,躺下一动不动…
过一会,有两个小孩拿半个麦麸饼和窝窝掰碎扔到地下,他们又爬着求多给两个…
若不知乞丐的身份,完全就是小孩与流浪汉的玩闹,天下处处在上演这样的场景。
“关师,杀人不过头点地,您气也出了,何必如此跌份?”
信王突然开口,还带着点情绪,关大河没有搭理他。
昭太妃笑着解释,“李少爷年轻时动不动威胁林佐和关师去做乞丐,甚至变成了口头禅,只要两人外出,李铭诚必定把银子都带走,想让关师乞讨回京,没一次得逞,他却执着于让关师做乞丐。”
“凡事有原因,孙儿不信他无缘无故如此做。”
“没有原因,奶奶告诉过你他就是少爷性格,自认为林关不配与他平起平坐,小时候的称呼更难听。”
“那泰宁侯一家为何又落得如此?”
“泰宁侯是暗卫和武勋的中间人,就像武清侯一样的制衡角色,他暗中与武清侯交情匪浅,平衡各方关系,孙儿昨晚听了半天,连基本官场关系都没看出来?”
信王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难怪昨晚泰宁侯说话的时候,武清侯就不需要再说。
关大河滋溜喝了一杯,扭头看看他,“殿下是不是还得就藩出京?”
信王收收情绪,认真拱手行礼,“关师能指教吗?”
“你这是自找不痛快,想提前与小六谈交易更是愚蠢的想法。你与两年的小六有一点很像,没有任何依仗和实力却一门心思做大事,但你们也有根本的不同,殿下只有皇家的虚架子,小六却可以用自己的脑子创造出他需要的实力。”
关大河难得对他说了一段长句,信王一时没理解,老头又摆摆手道,“殿下不应该来,不要和即将走黄泉路的人待在一起,会把你的脑子影响坏的。
老夫算是你的前辈,只有一句话告诉你,别用个人关系理解你所看到的一切,私人交情、亲戚血脉不等于官场关系,你以为我们亲人之间恩怨不断、血腥不断,本质上都是朝事的映射。
老夫以暗卫总管的身份清洗暗卫,不是因为林威师父的原因,更不是支持他回朝,是朝廷未来不需要暗卫,否则陛下不会默认。
殿下看了一天戏,最后竟然陷在我们彼此复杂的私人关系中,也是罕见的愚蠢,再告诉你一次,不要试图影响林威,更不要想着用什么依仗要挟他,宛平侯的性格老夫比任何人清楚,陛下对他都没招,不是你一个藩王能影响的人,不听劝会吃大亏的,离京后殿下好自为之吧。”
这话比刚才还不客气,但信王放心了,通过关大河印证皇帝生气的原因,他就可以放心离京。
信王绝不信林威会把他留在洛阳,这一趟绝对是转一圈就得回京。
“感谢关师教诲,感谢奶奶教导,孙儿告辞,祝您二位康健长寿。”
信王扭头下楼,昭太妃眉头紧皱,好似外面的热闹也不好看了,十分发愁的对关大河道,“这孩子还是个阴鸷的性格,哀家可万万没想到。”
“嗤~”关大河嘲笑一声,“不关你我的事,信王自负多疑是幼童养成的毛病,他对任何人都缺乏信任。老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让信王性格改变不现实,除非用江山来换,朱明王朝注定如此,陛下是没得选,不代表陛下看好他。”
昭太妃顿时也自嘲笑了,看看脚下的乞丐,又扭头看看皇宫,“关兄说得对,的确不关我们的事了。”
关大河一饮而尽,站窗前面对京城深呼吸朗声说道,
“谁能想到我们是皇城的乞丐呢,看似锦衣玉食的我们每天都在乞讨。向上天乞讨恩泽,向皇帝乞讨恩惠,向人间乞讨恩情。
他们只有做乞丐,才能理解我们当初的难处,才能理解我们当初对皇家忍着多大的杀意。
朱家应该感激我们没有做反贼,但这天地间乞讨的百姓实在太多了,挣扎在生死线的万万臣民,总有一天会追随一个英雄前行,再不会像我们这样老实。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