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会议的消息至少得隔绝三日,众人领命后立刻去各自准备。
林威又看了一会舆图,觉得问题不大,收拾起来到后帐休息。
昏暗的灯光下气氛沉默,丁贤思在她的石板床独坐,张嫣已经入睡了,林威往身边一坐,小姑娘突然开口。
“林哥哥,小妹有个问题很好奇,陛下为何用皇后施美人计?”
“诛心而已,损失小见效大的杀招,关键是不会牵扯任何人。”
“不是,小妹更好奇您为何会接受。”
“或许我不接受,张嫣就被秘密处死了。”
“所以您是可怜她?”
“不是,被人抛弃的灵魂总是能找到另一个被人抛弃的灵魂。”
小姑娘沉默了,林威躺下后,她的声音又响起,“小妹还好奇,您以后会常驻京城,还是常驻大宁?”
“我哪里都不想常驻,但很明显朝廷需要我坐镇京卫正衙。”
“为…为什么?”
“因为京营会被彻底拆撤,两京十三省和九镇都司均有各自的营兵,大明两京营兵五十万人,养活的毫无意义,他们只是为了保护皇权,并不是为了保护大明,军队设立的基本思想应该是保家卫国,而不是为了忠君,更不能变成皇家的奴仆。”
“原来如此,与小妹所思差不多,但各地营兵彼此仇恨,任何战事都会争斗一番,若有一天中枢弱势,难免会有不少地方军阀。”
“你还研究历史?”
“对呀,这不是唐代灭国的原因嘛。”
“这种问题其实有一个彻底解决办法,而且能一劳永逸。”
“您能赐教吗?”
“大明是大明人的大明,各地营兵虽然归兵部统一领导,但有一个基本盘是错的,那就是本地人当本地兵。林某若主政朝廷,会让天下州府募兵,然后统一集训抽签分派,这样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营,都有来自天南地北的人,陌生环境他们容易团结,容易传达不同的人文地理情况,促进交流,促进团结,彻底消除地域隔阂。”
“可他们谁都听不懂对方说话。”
“军队是很简单的地方,能听懂军令就可以,他们日夜在一起轮值,半年就能无障碍交流,没那么复杂,时间一长还能促进人口流动。”
大明人人讲究乡亲、乡族、乡党,中枢大员也很难把天下人一视同仁,小姑娘好似从未想过如此简单的办法,立刻陷入沉默,好一会才犹犹豫豫说道,“您…您为何亲自带兵奔袭?”
林威,“……”
小姑娘一点不拘谨,继续问道,“是担心属下立功不均吗?”
等了好一会依旧没有声音,小姑娘大胆把蜡烛凑近,才发现人家两个都睡着了,睡梦中还下意识抱在一起…
哼~
不说拉倒,小姑娘返回自己的简易床,很快也睡着了。
再次睁眼,迷迷糊糊看到是张嫣在叫她,立刻羞赧起床洗漱,才发现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林威也不在。
张嫣扔给他一套铠甲,“换这身,郎君说你既然想处理各方信件,必须了解他们真正的实力。”
丁贤思没有问,这里只有她是女装,的确挺扎眼,两人吃了口便饭,林威突然回来了,两人拥抱告别。
“娘子与泰宁侯先离开,到淮安府通知尊祖注意避免被人偷袭,打探一下白杆军的脚程,若他们经过河南,让尊祖设法阻拦。”
“好,郎君马到成功,妾身在淮安等候您胜利的消息。”
丁贤思还在腹诽两人腻歪不要脸,突然被林威拉了个趔趄,被直接拽出帐篷。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树林里有四五百骑士,林威拖着她上马后一挥手,马队轰隆起步,一字排开向南入山。
昨晚的人丁贤思一个都没看到,沈老三、范文程、杨镐都没有,整个骑队只在山间小路中狂奔,前后间隔一个马身,谁也看不到谁。
半个时辰后,又突然转向东边,丁贤思这才确认,她也在奔袭建州老巢的大军中。她没有害怕,宛平侯两千人要鼎立无上功勋,她可以见证核心战力,林威这是想让她给爷爷和关师带回一份独特的‘回信’。
朝鲜这一年来都在与东虏‘走私’,免不了会对整个鸭绿江南岸进行频繁巡查,所以山中的道路虽然窄,却有清晰的痕迹,很多地方马车也可以顺利通行。
接下来就是奔马、再奔马,间隔一个时辰歇歇恢复马力,午时休息时间稍微长一点,也仅仅两刻钟喂马引水。
翻越一座座小山沟,丁贤思渐渐明白他们为何能这么快了,前面有人开道,路上的马粪和马蹄印越来越多,显然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同样有一支大队人马在奔驰。
就这么一会上山一会下山跑了一天,夕阳西下还在跑,林威没有丝毫扎营的意图,天黑以后马速放缓,但借着微弱的月光依旧在跑。
耳边渐渐传来轰轰的江水声,说明他们与大江仅隔着一道山梁。
大概亥时末,江水声渐渐远去,骑队从山中出来,眼前豁然出现两里宽波光粼粼的江面。
月光倒映其中,景色美轮美奂,如同梦中的仙境,两岸黝黑的大山矗立,凭空增添了一丝兵戈之气。
马队与等候的人接应上了,丁贤思疑惑中目光四下寻找过江木船,却见林威一挥手,马队放弃一字长蛇阵,哗啦一声齐齐入水。
原来江水仅仅到马腹,战马奋力前行,溅起的水花反射月光,如同刀光剑影闪烁,天地间瞬间充满兵戈之气。
小姑娘还在发呆,被林威一拽马头,战马齐齐进入水中,哗哗的激荡水声让人对战事心潮澎湃。
上岸后瞬间恢复一字长蛇阵,继续在山中树林间穿插,丁贤思抬头看一眼头顶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她此刻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战马深一脚浅一脚迈步,马上的骑士安静无声,这种肃杀的气氛中竟然行军一夜…
天色渐渐明亮,战马全部喘着粗气,树林里白气升腾,好在终于传来人声。
“禀大将军,这里是鸭绿江支流浑江东岸,我们位于上游大约六十里的山区,往前无法骑马,属下已方圆十里设立警戒,前面是一处山谷平地,战马可在此处集结等候。”
林威点点头,招呼骑军下马,“亲卫战马交给留守军士,休息两个时辰后全军徒步前进。”
丁贤思跟着他绕出树林,眼前果然是一块山谷平地,但面前的场景颠覆她对一般军队的认知。
山谷很深,密密麻麻的战马在低头饮水吃草料,而山脚下的大石头上,躺着一地呼呼大睡的士兵。
他们身穿土绿相间、没有裙甲的军服,胸前鼓囊囊的皮包,个个挎着一尺短刀,怀里抱着火铳,空地中间还有无数似佛郎机炮的圆筒…
大军看起来并没有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