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威回到寝宫，炕上烛光跳动，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肚兜女子，这情形与贞子有得一比，猛不防差点把魂吓得蹦出来。
    “干嘛不睡觉，人吓人能吓死人。”
    “郎…郎君忧心战事？赫图阿拉是个陷阱？”
    林威意外瞥了她一眼，脱鞋扔掉外衣，再次钻到被窝中，头枕双手悠悠说道，“你总算把称呼搞对了。”
    丁贤思眼神幽怨，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幽幽说道，“我以为至少会有一顿酒席，或一顶花轿，或一身披霞。”
    “说实话，我没娶过任何人。”
    丁贤思眼珠一瞪，“什…什么意思？”
    “就是没娶过，贤思认为我侯爵是否浪得其名？”
    “浪得其名？郎君在说什么？”
    “侯爵啊，是否过于厚赏，本不应该侯爵吧？”
    丁贤思认真想了一会，“好…好似也没有厚赏。”
    “没有厚赏你犹豫什么？大明朝二百年，武勋侯爵均来自国战，土木堡之变英宗复辟后，英国公张家曾经一公一侯一伯传爵，如今照样只有公爵传世。新建伯因宁王叛乱封爵，其实还是因为他圣人之名，嘉靖朝南倭北虏的英雄很多，胡宗宪、潭纶、戚继光、俞大遒等等，但他们是在剿匪，就算杀百万倭寇也没有封爵的可能，李成梁与鞑靼人在辽东鏖战三十年，不过是个伯爵。”
    沉默了一会，丁贤思才缓缓说道，“大明从来没说过与东虏的战事是国战，但大明朝一直认为东虏是国贼，郎君武功盖世，侯爵并没有厚赏。”
    林威伸手摇一摇淡淡说道，“你是女人，评判你的男人难免说话有失偏颇，其实中枢和皇帝对我最大的恩惠，就是他们厚赏了侯爵，皇帝又嫁了公主，总认为我应该是个听话的人。
    皇帝真tm一厢情愿，竟然认为杀了秀秀我会听话，脑子属实有坑。一个听话的武勋，如何制衡乱七八糟的中枢？如何增强大明武力？这不是自相矛盾的神经病吗？
    在皇帝心里，他一开始就把我当第二个魏忠贤。林家是皇家的家奴，师父是皇家的奴婢，皇帝内心深处自然认为我是他的奴婢，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学习万历皇帝，认为皇帝能随意操纵任何人的生死。
    辱人者，人恒辱之。这么简单的道理，皇帝就能例外吗？
    这天下万万人的性命被所谓的贵人操纵，我在反抗自己的‘老爷’，如同天下人反抗自己的老爷一样。
    万万人的匹夫一怒即将爆发，林某的人生不过是天下缩影，若老爷们一再逼迫，就是在逼着奴婢杀他。
    不管奴婢将来是死是活、是贼是寇，老爷已经死了，家族已经败亡了，这就是老爷应该有的回报。
    林威就算被收买、被情谊压着退一步，他们依旧不会改变，反而会变本加厉，那老爷们如何收买第二个林威？第三个林威？直至第万万个林威？
    不是我感受不到他们对我的好，实在是改变一个林威毫无意义，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更大的回报，为了自身利益，一种深入骨髓的自私自利思维。
    天下权争，没那么多恩怨情仇，也没那么大义高尚，根本原因不过是人的贪欲不受控制，上位者的德行出了问题。
    百姓只想做个老实的百姓，贵人们却一直压迫，逼着他们做个听话的、任劳任怨的、流血流汗的、而又不求回报的牛马牲口。
    牛马牲口偶有一个强大了，他们又想着改变牲口的脑袋，让牛马做一个与他们一样的人。
    这该死的轮回来来去去毫无新鲜，一茬一茬的鲜血流尽，新的贵人又在重复老贵人的一套，朝政艰难的根本原因，是朱明贵人把百姓扣剥到头了。
    牛马累坏了，牛马要死了，牛马要撂挑子了，牛马被迫前踢后蹬挣扎了，血流漂杵的朝代更替即将来临，对其中一只强壮的牛马动任何脑袋都没用，大势…不可逆转。”
    林威突然神情凝重说了一长串话，丁贤思越听越认真，好像要把他的话刻在脑海，以便不忘一字转述。
    房间沉默了好一会，林威怀中一软，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妾身全都明白了，两年前妾身就知道您是英雄。”
    “英雄就得投怀送抱？”
    “管他呢，人家是女人，又不能和英雄做兄弟。”
    “那你明白了什么？”
    “明白朝廷和中枢只活在他们自己的梦境中，他们只想让宛平侯做一个他们想象中的英雄，却从未想过接受一个真正的英雄。”
    “善，看来你真明白了，恭喜娘子，从今天开始是宛平侯夫人了。”
    “这夫人来得也太容易了，一来一去转述两句话就可以。”
    “错了，信使和说客，自古均是最难做的营生，成功的信使和说客都能改变大局，彪炳史册。”
    “妾…妾身可不一定成功。”
    “你肯定不会成功，但你可以完整转述，这样双方都不要怪别人，死而无憾也算信使的成功。”
    丁贤思不在乎，美滋滋靠在胸口，但下一瞬间…她闪电惊坐而起，眼中带着极度紧张，说话都结巴了。
    “信…信使？！关隘那两只大鸟就是信使，既然南关东边有，那西边也应该有，我们却没见到…郎君，奴酋已经知晓了赫图阿拉的战事，我们…他们不需要人传信…他们最快明日午时…或许傍晚…”
    林威哈哈一笑，一把搂住拽到怀中，“别紧张，范文程和杨镐都不是傻子，他们想让我先完成对东虏的战事然后再回京。”
    “为…为什么？这两个狗东西吃里扒外。”
    “错了，因为他们一个忠于我，一个想捧着我，但目标都一样…想让我做皇帝，老子很难的。”
    被子中的丁贤思双目大瞪，但她又瞬间明白了，林威只要被拖在东江两个月，京城很可能被鞑靼人围城。
    宛平侯这边打败东虏，那边还得回朝力挽狂澜挽救京城。
    满朝战兵在手，宛平侯…赵匡胤？
    天边泛起鱼肚白，另一边的杨镐和范文程小憩一会，立刻更换女真人的棉甲，骑着缴获的战马向西关而去。
    东果和儿子多积礼被五花大绑在马背，嘴里还捆着烂木棍，堂堂公主和游击将军落到这地步，让杨镐很解气。
    西关到辽东的山路畅通，可以安稳行马车，萨尔浒战场旧址绵延二百里，一山一水杨镐都熟悉，老头与范文程以胜利者的姿态骑在马上不停左右观望，内心既感慨又得意，
    “范先生，此处乃老夫折戟之地、大明气运转折之地，如今重回旧地，你说老夫该持何种心态，才能对得起侯爷赐予的机会。”
    “听说此地有龙气，野龙压制老龙，如今有新龙吞吐万里云雾，镇压一切牛鬼蛇神，我等蝼蚁当然只有跪迎之态。”
    “哦？英雄所见略同？”
    “当然，英雄所见略同！”
    “哈哈哈~”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