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二巳时，刑部大院。
    京卫接手此处防卫，大门口和阁楼站满手持长火铳的士兵，刺刀闪亮，带来十足的铁血压迫。
    文武大员和京城各衙官员静静站立在大堂门口两侧，绯红官袍挤满廊道，大堂内两侧坐满金纹蟒袍的藩王，不时观看大门口。
    大明朝从未有过这么多贵人相聚，大明朝贵人也从未像此刻弱势。
    院中却押着二百多名囚犯，很多人是相貌堂堂的致仕大员，身后站着目不斜视的京卫，让贵人们心中五味杂陈。
    林威身穿大红蟒袍，胸前坐蟒硕大的龙头好似比藩王还威武，腰间挎着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刀，更添一丝杀气。
    丁绍轼等他进入大院，立刻抢先一步高喊，“圣谕，宛平侯主审藩王谋反大案、主审教会人员逆贼案。”
    两侧红袍齐齐躬身，“下官拜见宛平侯！”
    没有躬身的也就是成国公和诸位藩王了，林威在大堂门口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并没有迈步进去。
    众人疑惑之际，一个亲卫已进门把大堂主位后的椅子搬出来放到门口，林威大马金刀落座，给大堂内的藩王留了个屁股。
    “开始吧！”
    藩王们好一个尴尬，互相瞅了两眼，一起从大堂出来，乖乖站到林威身后两侧。
    宛平侯这次审案不会冷场了，崔景荣和左光斗带着十几名亲卫抱来无数卷宗，站到林威身前一步的台阶下。
    左光斗轻咳一声，作为宛平侯的嘴替开场，“诸位大人，审讯致仕大员谋反案之前，侯爷先审一件小案，那就是九年前的萨尔浒战败罪犯。”
    轰~
    嘈杂的声音突然响起，满院大佬不可置信看着林威，你若挖得这么远，恐怕会让数万人送命。
    他们想多了，左光斗笑着挥手，“诸位保持安静，众所周知，萨尔浒之战前辽东刚刚大败丢掉抚顺。
    大败的罪魁祸首乃当时巡抚李维翰，此人当然已经伏诛，但罪要论清楚。李维翰、李成梁、以及内廷税使高淮朘削辽东十余年，军民益困、岁月凄苟，民不聊生才致辽事大坏。
    也就是说，辽东大败的深层原因是失去辽民支持，民心丧失。
    杨镐刚刚到辽东上任，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内阁大学士方从哲、兵部尚书黄嘉善、兵科给事中赵兴邦等人天天催杨镐进兵。
    此乃辽东大败的朝堂原因，中枢失策，盲目遥控前线。
    杨镐被迫仓促出兵，各路大军中充斥监军，越权指挥各路总兵抢功，各部顾此失彼，最终被奴酋逐一打败。
    此乃前线大败的直接原因，即内廷监军骄纵，扰乱前线指挥。
    萨尔浒之后，杜松、马林、刘铤等大将败逃战死，李如柏自缢认罪，以杨镐为首的辽东文臣下狱论死。
    宛平侯认为此种判罚有违公允，虽然前线战败，但罪不在将士，朝廷剥夺他们流血之功，沦为罪臣，恣意妄为的内廷监军太监却毫无罪责，实乃令人寒心。
    萨尔浒乃国战之败，败的是大明，内廷派监军搅乱指挥为第一罪，中枢盲目遥控前线为第二罪，前线主将无能为第三罪。
    今日改判，任何国事必须对官员终身追责，为吸取萨尔浒大败的教训，剥夺内廷监军之责，即可解职，限期一月归朝，超期未归，任何人可当场斩杀。
    浙党魁首内阁大学士方从哲、齐党兵部尚书黄嘉善、楚党兵科给事中赵兴邦等人，判渎职罪，因其造成国战失利，失土大罪不可赦，无论是否致仕，全部抄家削籍，直系亲属流放辽东。
    杨镐、刘松、马林、刘铤、李如柏等前线所有文武官员犯失职罪，解职保留官身名誉，追溯萨尔浒战死的勇士，朝廷按律补发抚恤银。
    杨镐在刑部蹲大狱期间联系外族，同边商走私，犯叛国罪，念其乃坑杀东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抄家削籍，三代不得科举。”
    混在犯罪堆里的杨镐立刻匍匐大叫，“下官领罪，愧对大明百姓，罪臣愿到前线做小兵将功赎罪。”
    林威淡淡一挥手，左光斗立刻道，“杨大人该认罪认罪，该赎罪赎罪，也是一个榜样，起来跟在左某身边做杂活吧。”
    杨镐大喜，宛平侯果然能让他光明正大以本来的身份现世，只要儿孙不再是罪人，什么都可以接受，向林威磕头后站到左光斗身边。
    左光斗说剥夺内廷监军之权的时候，院内就很安静，此刻林威也任由他们消化一下，审个案能用多久，关键是借着审案定规矩。
    朝堂大员们眼神快速交流，集中到各自掌印官身上，他们哪敢出来与宛平侯犟嘴，最后还是集中在杨涟和丁绍轼身上。
    杨涟早就想拆监军这个讨厌的官职了，丁绍轼只能出列，“侯爷，杨镐可以重审，既然是已经定论之事，没必要追查引起恐慌。”
    他这话目的太多，一个也不可能实现，纯粹的走过场，椅中端坐的林威呵呵一笑，
    “都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大明朝当官的老爷们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过一把瘾就想走，捞一把就想拍拍屁股回家，想得美，被官员坑害的百姓怎么办？烂摊子谁来收拾？终身追责，这是国策，你若想反对，先剥夺林某的审案大权再来说。”
    “侯爷，圣谕没有重审萨尔浒之战罪臣。”
    “现在有了，你丁大人是准备弹劾林某？还是准备把林某下狱？若都办不到，就老实记录，准备邸报传天下。”
    丁绍轼没想到林威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强势，一咬牙道，“内廷监军之权乃皇权一部分，无人可剥夺。”
    “哈哈，丁大人是跟林某来辩论了吗？理不辩不明，请问丁大人，大明什么时候有的内阁？大明什么时候有的内廷？”
    “成祖初创内阁、宣宗初创内廷，延续至今行使皇权。”
    “好极了，敢问丁大人，成祖之前的太祖朝，皇权在哪里？没有内阁、没有内廷，你说太祖的皇权不完整？丁大人把皇明祖训放在哪里？”
    回旋镖反击，丁绍轼一瞬间脑子僵了一下，“侯爷强词夺理。”
    “放屁，当今朝臣只会人云亦云，明知道哪里有问题，就是不敢直面问题，只会堆积机构、堆积人事，美其名曰制衡，导致制衡泛滥，庸官遍地，无人做事，迷于争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