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威的第一反应,帝王之道的传承牛大发了。
第二反应,信王是真不知道皇帝怎么当啊,天启给他的忠告一句都没听,十六岁登基,完全是叛逆期的孩子。
事必躬亲、偏听偏信、焦躁猜忌、心浮气躁…每一条都反着来。
第三个反应,天启说的对,自己一直能认为自己成功,从来没有过预案,毕竟‘先例’太多,抄作业的答案太多。
但是…答案是如何出现的自己也没思考过。
从皇帝的角度看,一下就解释清楚了。
非黑即白的思维是小民纯洁心态,无法治国。
堵不如疏,自古就没有能堵死的水。
妄图海清河晏,永绝后患,这个立场就是错的。
记忆中几百年的血腥实践才换来的答案,自己直接写出来一定不合适,还得改良一下。
旁边的云梦看他一直不开口,微笑说道,“四威,你现在也知道,陛下从来没选择错了吧?你有公心,但我担心你将来会被人骗得团团转,有些贼人大奸若忠,你很难分辨。”
林威突然笑了,伸出手指摇一摇说道,“我要在宪政院上面成立一个裁决司,裁决司所有人与官场无关,通过全国核定推举,裁决司只裁决叛国案件,贪墨也算谋逆,只裁决违反宪政的案件,换句话说,他们是管理官的机构,设立九位终身制大法官,这些法官由皇帝和摄政同时任命,但不具有罢免权,他们什么时候无法履职才会有的新的接替。”
天启眉头一皱,“全国核定推举?所有人与官场无关?怎么像在听一个梦。”
“现在当然不行,微臣会直接指定,由他们来判决是否违宪。”
“指定?我听你指定什么人。”
“周王、衍圣公、张维贤、沐国公、赵南星、毕懋康、高攀龙、给女真人和鞑靼人各留一个名额,裁决司下属由原亲军充任,但永远失去世袭资格。宪政之事必须九人全部同意,若有一人反对,不得修改,并由裁决司执行对官场的廉政监督,接受天下百姓举荐。”
天启皱眉思索了一会,“谁又来监督他们呢?”
“宪政院啊,双重监督,互相监督。”
“怎么听起来非常乱。”
“当然乱,就是让他们乱,乱起来才能实践出结果,乱起来我才能动刀子,乱起来才能让人接受。”
云梦和天启齐齐深呼吸仰头,“林卿啊,你这学当皇帝也太快了。”
“哈哈哈,哪里哪里,是陛下教导的好。没有一成不变的权力架构,也没有永恒的解决之道,微臣是在实践保持实践的办法。”
“朕听懂了,乱在官场啊,有点意思。”
还有更猛的呢,林威掐着下巴道,“其实丁绍轼和杨涟的治国理念是不同的,微臣决定允许他们公开组党,允许他们公开吸纳有识之士,但不得影响政务运转,每一方在都察院的同仁不得少于三成,不得超过六成,籍贯同一府的御史不得入同一党,继续扩大互相监督群体。”
天启眉毛猛得一跳,“杀人诛心,他们瞬间分裂了,但你如何控局?又如何保证自己不会被他们反向控制?”
“武卒、将军、武英殿,不得加入任何阵营,否则视同叛国。”
“朕问的是你,是你摄政之权。”
“是啊,微臣说的就是摄政权啊,武权在摄政手里,内部有镇抚使,大案有裁决司,不接受文臣和都察院哔哔。”
天启大张嘴愣了一会,“妙,更乱了。”
“哈哈哈,没错,谁都会抢那个看不到摸不着的权力,给他们缥缈的希望,他们才会努力做好本职,才会努力向上爬,但他们真正接触就会发现,摄政烫屁股,还是小官好当。”
天启拍拍手,歪头淡淡问道,“那谁又来监督摄政呢?”
“都察院、文华殿、武英殿、裁决司、皇帝,所有人同意就可以罢免摄政,然后论罪。”
“那你这摄政比皇帝还稳。”
“微臣当然稳,否则就崩塌了,等以后会逐渐削减罢免摄政的要求,这也是为修改宪政做准备。”
天启点点头,“那朕就是这个看得见、摸得着、当不得的宪政?人人向宪政效忠,人人与朕无关?”
“陛下圣明。”
“贪墨叛逆,叛国叛逆,反贼叛逆,人人可诛杀叛逆,叛逆却与朕无关?”
“叛逆叛的是大明,叛的是律法,叛的是百姓,怎么能与陛下无关?陛下就是大明,陛下就是律法,陛下就是大明百姓。”
“无耻!”
“错,这才是皇帝。永恒的律法圣人,因为您再没有犯错的机会。”
“皇庄皇田皇族,这些事怎么办?”
“这些事出征回来再说,但微臣贺喜陛下,您返璞归真,终于考虑衣食住行了,这才是一个家庭当家人应该操心的事。”
天启歪头瞧他一眼,甩袖离开。
陛下您还跟我玩心理战呢,一天一天您会越来越死心的。
林威下午回到京城,立刻让所有朝臣到金銮殿,宣布了他跟皇帝短时间就得出的结论,也是他短时间就抄来的答案。
朝臣立刻嗡嗡交头接耳,如果裁决司他们还一点点预料的话,这个公开组党很震撼,一定会有很多制约条件。
他们想错了,林威准备做‘皇帝’、一直‘否决’,直到他们自己得出结论。
坐金銮殿正中,林威拍拍手让他们安静,“组党是让你们组志同道合的党,不是让你们组朋党,两位卿家用什么理念来组党,那得你们自己去想,不能由本公来告诉你们。
若不符合本公的期盼,一律驳回重提,一直提到本公满意为止。
抛弃你们以往的中枢治国思维,现在咱们反着来,你们提,本公来审,而不是本公提,让你们同意,这样你们自然也就具备了与摄政、或与皇帝一样的治国权力。
权力无法垄断,也不能垄断,本公非常乐意与大家分享权力,志同道合之辈组党后,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用盯着摄政和皇帝挑毛病,有人会盯着你们。”
林威这摄政只做选择,以后也就没人能握住真正的‘把柄、软肋’,自然也无法撼动。
丁绍轼和杨涟齐齐躬身,“摄政英明,我等一定互相印证,提供完善的组党管理条陈。”
林威点点头,“宪政现在可以传天下了,本公与陛下亲征回归后必须开始执行,这个时间不能超过两个月。
俗话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官员财产公开是民心所向,是最简单,最有效的阳谋治国之道,是最基本的治国架构。
官员财产不在是隐私,而是公开资源,百姓有权知晓信息,这样是为了保护官员,居心叵测之辈才会想着怕被人利用。
一千多年前,诸葛武侯就曾公开自己的家产:今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
武侯尚能如此,大明新朝官员更应无所畏惧,必须作为新朝基础制度存在,这是决心问题。
本公知晓你们有的人来源不明,有的人不敢惹天下士大夫,既得利益群体在主观阻扰,涉及自身的权益,妄图掌握决定国策制定和国策走向的巨大权力是做梦。
本公今天把治国之权一拆再拆,人人有权治国,人人有权监督治国,这就是新朝治国核心。改革的顶层架构就是这样。
本公与陛下出征后,立刻开始组建裁决司,但不得影响现有政务运转,一个能够超越部堂利益、文武利益、地区利益等各种利益关系的改革协调机构、律法执行架构,改革才能冲破所有压力和阻力。
本公与诸位共勉!”
朝臣齐齐躬身,“摄政英明,我等刀山火海,誓死追随。”
…………
关于本章内容,您理解、意会就可以了,天下从来没有完善的制度,说太白我就倒霉了。人类生活在一个永恒的实践活动中,没有哪高哪低,只有动态的适应,实践活动的任何吵闹、混乱都是暂时的。
好久没有‘注’过了,有个注我前天(2024.05.24)改到了41章,被几个读者提醒注早了,想了想的确是这样,浮躁的人也不关心这个,关键是追书的读者没看到,还是放到后面吧。
明朝‘以文御武’的形成过程(很多人都知道,但不太清楚形成过程,误会一开始就是,或者是土木堡之后的国策,其实都不对,形成‘国策’时间远比大伙想象的迟)
捋一捋真正的国策形成过程,您也许能明白很多‘国策’滞后的先天属性。
问:朱明的以文御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咋就成国策了
答:1老朱当时是文武制衡,大都督府与六部制衡,都察院来监督,但后来老朱小心眼犯了,搞了个锦衣卫,这就把监察权弄到皇权这边。
(有没有人听说过明朝初期的毛驴御史?那时候的官场非常清明,御史骑毛驴巡视天下,加上老朱对贪官的仇恨,毛驴御史的‘巡回功绩’在如今专业人员眼里非常具有史料价值)
2朱小四上位后,搞了个内阁,让文官抱团了,下来仁宣过度。
为什么说土木堡是一个分界线,深层原因是三十万明军主将是皇帝,副将是勋贵,文官被排除核心武权之外。
英宗把带兵的勋贵都搞死了,张辅当时就死于土木堡,土木堡之后,全国的兵权到了兵部手里。
3注意,是兵部,是被排挤在武权外的兵部(那时候兵部实际履职就是个后勤部门),兵部尚书于谦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理论上大伙不是支持他,是支持‘兵部尚书’。
这么说是不是容易理解?于谦以兵部尚书领天下兵权,勋贵、将领、武卒全部俯首听令,实现了完整的、绝对的、短暂的以文御武。
4再注意,这是短期现象,只是一个‘先例’,英宗复辟之后,勋贵夺回了五军都督府,但是呢,封建社会,对以文御武影响的根源始终还是皇帝,是皇帝在放弃武权,因为他不“亲征”了,皇帝不作战,勋贵就做不了副将,让勋贵去做主将,巡抚总督就全变成了副职(因为勋贵超品),这是文官难以接受的现象,大伙一起避免出现难堪。。
5接下来磨磨蹭蹭,到武宗朱厚照,哇靠,这是一个牛的,勋贵突然插上了翅膀,武权突然翻身了。。咳。。所以他嘎了。。又是一个短暂的混乱。。
6世宗朝,就是嘉靖皇帝,嘉靖中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文武非常‘和谐’,因为国难当前,南倭北虏十几年,文官在抗倭,勋贵在驱鞑,大家都是功臣,核心勋贵出现了很多优秀的将领(被文官的史书刻意忽略了),这期间大伙共享武权,公侯很多都在九边外镇。
如成国公朱希忠、定国公徐文壁、镇远侯顾寰,都是当世名将,他们领的兵远远比戚继光俞大遒多(就是那重建的巅峰期京营,那时候三十万京营,其中超过十五万常备骑军,想想都养不起)。
7嘉靖皇帝之前,以文御武,或者文武制衡,都是动态出现的,谁强谁就牛。
土木堡之前大伙泾渭分明,之后也就武宗朝蹦跶了一下,其他时间,说实话,文官占据上风,以至于形成了一种舆论假象。。。
请您再次注意,这个‘上风’,不是御服、降服,是‘养服、收买’了,文官把勋贵高高架起,变态的人身安全,加上免税身份,勋贵家家富可敌国,自然会妥协,所以这期间的勋贵不是实质上落了下风,而是‘闭嘴’了。
8真正把以文御武定为国策的其实是万历皇帝,已经是明朝中后期了,原因是杨镐在朝鲜的糟糕表现。
9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援朝之役经过两个阶段。第一次李如松胜利的太快,后来他撤回来了,留下陆海一堆总兵,这时候丰臣秀吉抓住明朝各部互不隶属,以及文官无法节制全局的漏洞,全面出击,让明军死伤惨重,杨镐就是那个反面教材。
10煌煌天朝被‘鬼’咬了一口,万历皇帝大怒,怒骂将领草包,怒骂经略软蛋。(万历二十五年,那时候他还真的没吃过大败仗)
由此皇帝下令大明朝以后战区将领悉数听从‘总览全局’的钦差指挥(巡按、巡抚、总督、经略都是钦差性质)、分路将领必须听从‘钦差属官’指挥(就是那些御史、督战官、兵备道)。
从此以后,以文御武成为白纸黑字的国策,七品文官挺起肚腩吆喝一品都督成为常态。
这就是明朝历经二百年权力博弈,最后以文御武的形成过程,它不是一开始就出现的,也不是一下形成的,而是经历了长时间的动态起伏博弈。
后人见到的各种实录史料,文官来源占据了九成以上,‘语气’当然是文臣的视角,其实我们也被当时的舆论假象误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