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因着图南之名,对这女儿倒算还行,不至于像谢如月三姐妹以前过的那般可怜。
卫氏家没有围墙亦没有篱笆,高大的枇杷树遮挡住大多阳光,树下两小童围凳而站。
待走近了,方瞧见圆凳上的枣儿,原是姐弟俩在玩推枣磨。此乃和秋钓边一样,属秋后的消遣之一。
推枣磨即:三短竹签插半枣,留有枣核在外,又取细长竹篾插二枣。
将插有枣子的竹篾,放至在枣核上。一推便旋转起来,以转圈多者为胜。
待姐弟俩转过后,谢玉衡微俯身拿着竹篾,将其放在枣核上,轻轻一推枣,便摇摇晃晃缓慢转了起来。
被图之男名叫谢小宝,见枣动起来。拿黑得发亮的衣袖一擦鼻涕,嘴里嘟嘟囔囔,“壹,贰,叁……”
数至叁时一边枣便落在了圆凳上,旋转亦随机停止。
“我赢咯,我赢咯!”谢小宝立刻开心蹦跳着,两条清鼻涕快流到嘴边也顾不得去擦。
谢图南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谢玉衡,道:“原来玉衡哥哥也有不会的。”
“这是自然,玉衡哥哥也是人,又不是神,哪有样样都会的。”
“正所谓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谢玉衡唇边勾起一抹笑,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
况且神也只精通某一种吧,譬如财神,灶神...便是财神,亦有文、武之分。
须臾,谢玉衡默默收回手背于身后。这孩子不知几日未沐发了,摸了一手的油。
这倒也不能怪谢图南,现下都是这样的。尤其这入秋后天气一日赛一日寒凉,为避免感染了风寒,大人都甚少沐发,何况是小孩。
听得谢玉衡如此说,谢图南仿佛受到莫大鼓舞,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道:
“我喜欢习武,可我娘说是开春以后送我去女学堂,以后做掌柜赚大钱,给小宝娶媳妇用。”
谢玉衡挑眉,族人家事她不宜做过多干涉,重男轻女这种几千年流传下来的思想,亦不会轻易被扭转。
而今能因利送女儿入学,已算往前跨了一步。
“你该不会是想要家主和你娘说,让你去武堂吧?”
趁二人说话间推枣磨把谢小宝,赢得快要哭了的谢如光插话道。
谢图南低头,拔着手指上的倒刺。“不...不是的,我听过云华姐姐的公开课,只觉我的长处并不在书经筹算。”
偶听村中上了年纪的婆婆们提及,云华、如月姐姐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她心中却十分羡慕,姐姐们可以不用睡漏雨的房子,可以三餐有肉吃,可以不用因为小宝自己摔倒而被骂。
而且云华姐姐还有一座自己的房子,她远远看过,青砖黛瓦花墙好看极了,便是九天上的仙女住的也就那般吧。
许律偏过头去,可能因为他也有妹妹吧,惯是看不得这种场面。
这当娘的说的什么狗屁话,让女儿赚钱给儿子当彩礼!养不起就别生!
许律牙齿磨得咯吱作响,知意妹妹以后招婿,万不能挑这种人家的儿郎,吟秋可是拿了不少吃绝户的案子给他看。
谢玉衡叹了口气,半蹲下身子与小姑娘的视线齐平。再次摸了摸她的头,直视她的眼。
正色道:“武与文,亦各有所长,各有所短焉。”
“你只听了各堂招学之课,未细知,又何能知晓其表里是否如一?”
谢玉衡侧首,问人群中一个肤色有些黑的小姑娘,“稚鱼你且说说,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姜稚鱼龇牙一笑,爽朗答到:“鸡鸣时起,先打一套五禽戏,扎一个时辰的桩步,后随夫子一起绕村跑三圈,再学其他,至暮习字看书。”
“一年四季,除了休沐、患病外,便是年节亦雷打不动。”
“哦对了,凡习武入门者,先扎三年桩步。”
说完,姜稚鱼又是龇牙一笑,近铜黑色的皮肤衬着她的牙雪白。
谢玉衡又问谢秀,谢秀答:“亦鸡鸣时起,洗漱完天渐亮,便可坐于室外看今儿要学之书。白日听学,饭隙练字,夜晚温书,除休沐外从不间断。”
“嘻嘻,其实我觉得习书比习武简单多了。这要我去扎桩步,估计半盏茶不到便要双腿发抖,犹如耄耋老者。”
“秀秀,你这话不对。你且看太叔公已然耄耋,抄着鞋底子追春喜叔走得飞快。”谢林出声将小妹的台给拆了。
惹得谢秀抱臂一声冷哼,众人大笑。
谢玉衡只看着眼前的女童,她更倾向于谢图南入女子学堂为最优选。
若习武,卫氏不会给她晚上看书习字的时间。
世间如贺思思般,想要通过嫁人改变命运的女子。最终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未知的坑。
将命运托于他人之手,是古人眼光的局限。是无人供女子生产资料,是一代又一代人的言传身教,在女子灵魂深处打上了思想的钢印。
而不在于女子个人。
唯明事知理,方能自救。
她现能为这个时代女性做的,也不过是提供生产资料,缓缓图之。
譬如后世男女平等宣言,只能束之高阁,万不可对外言之。
谢图南听着两位姐姐文武之不同作息,心中些许迷惑,她常帮娘亲干活,娘也常夸她力气大,这般不是习武的材料吗?
谢玉衡站起身拍了拍她的小肩膀,认真道:“你年岁方小,不妨先尝试一番。”
“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
“如习女红一般,初学者不必担心绣得不好,只需要落下第一针便可。”
谢图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谢玉衡见此又将话揉碎了,讲透了说于她听。
一番口舌之后,谢图南学着父亲往日的模样,对着谢玉衡拱手道:“多谢玉衡哥哥。”
谢玉衡莞尔,轻握住她的小手纠正道:“男子拱手作礼是右手握拳,左手在外,女子则要反过来。”
谢图南小手一阵忙活,确认无误后方又重新道谢。
走出卫氏家后,梅行云咔嚓一声嗑开一粒葵瓜子,“幼时常听母亲提及,穷苦人家的孩子懂事早,今日一见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