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到了十一月底。
从月中那场雪开始,骊山这边的大雪就没有停过,厚厚的白雪几乎将整个大地都覆盖住,却没能覆盖住周围的翠峰苍峦,反倒为他们勾勒出素雅的轮廓。哪怕再没上过山,只看着那些山峰上积雪的形状,也能感受到山势的险峻奇绝。
一边欣赏着这样的美景,一边享受着歌舞,更有汤泉宫中温热潮湿的气候,宇文渊享受了他人生中几乎前所未有的一段轻松时光。
这天正当他又准备往芙蓉池去的时候,刚一出寝宫的门,就看到玉公公领着一个小太监走上前来行礼。
一看那小太监的衣着,他便明白,是长安那边又送文书来了。
这半个多月,仍旧是每隔两天有一份文书送来,之前他也细细察看,并且会问清朝中、宫中的大小事宜,但洛阳那边的战事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加上又有宇文晔监国问事,所以一直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渐渐的,他过问的也没那么仔细了。
见又有人来,宇文渊并没伸手去接那小太监双手奉上的文书,只是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宫中可有什么事吗?”
那小太监双手捧着文书,一边跟在他身侧,一边应道:“没有。”
“那,朝中有什么大事?”
“也没有。”
“洛阳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齐王殿下暂时没有消息传回长安。”
闻言,宇文渊的脸色比刚刚更轻松了几分,只看了玉公公一眼,玉公公便上前将那文书接过来,想了想,笑道:“秦王殿下处事果然细致,都不用陛下操一点心。”
宇文渊沉默了片刻,点头道:“他是个公忠体国,实心用事的人。”
这时,走在宇文渊身侧的张玉瓶笑道:“还是陛下更细心一些,临行之前什么都安排好了,这半个多月才一点事情都没有。便有,也都是些小事,秦王殿下自然是能处置的。”
宇文渊便对那小太监道:“回去告诉秦王,让他用心做事,不可懈怠。”
“是。”
那小太监领命,便行了个礼,退下了。
而另一边的张玉瓶已经娇笑着牵着宇文愆的衣袖进入了西殿,不一会儿,里面便响起了丝竹之声,伴随着芙蓉池内散发出的融融暖意,一直升腾到纷纷白雪随风飞舞的空中去了。
就这样,一天又慢慢的过去了。
因为大雪不停,才刚到黄昏时分,天色就跟夜晚一般,唯有皇帝所在的西殿灯火通明,鼓乐齐鸣,热闹非凡,相比之下,汤泉宫中其他的殿宇楼阁就安静得多。
唯一还有灯火,并且在灯火映照下人影晃动的地方,便是重重宫墙外的功德院。
此次游幸汤泉宫随行的几位大臣都被安排在了此地,刚开始的两天,他们倒还陪着皇帝浸泡汤泉,在汤泉宫中各处游玩,可没过几天,当张婕妤等人陪伴在皇帝身侧,又有楼良娣准备了歌舞献上后,他们便几乎没再见过皇帝陛下的面,只看着长安那边的文书一天天的送来,又一天天的空手返回。
摇曳的灯火下,沈世言原本就斑白的须发似乎比前两天更白了一些。
他沉沉道:“这样不行。”
与他相对而坐的裴恤也是一脸凝重的神色,道:“陛下过去还未像这次这样,数日不过问朝政,而且连见都不见我们,不会——”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压抑低沉。
眼看着他开始往最坏处想,沈世言倒是摇了摇头:“倒也不会。”
“真的?” 沈世言沉沉道:“太子殿下还不到这种地步。”
其实,若论人心,他未必相信太子,但现在的局面是,太子虽然是太子,可还没有完全掌握实权,甚至连这一次监国的权力都落到了秦王的手上,他虽然把皇帝和几个大臣都留在这里,但其实也没有一点操纵朝政的权力。
而另一方面,齐王率领数万人马东进洛阳,秦王宇文晔监国,他虽然没有领兵出征,可他在军中的威信,和他天策上将的名号,以及他麾下那些骁勇善战的军士仍旧为他所用,太子在这里做什么,秦王都能在半天之内做出反应。
甚至更快。
所以在这种局面下,他们根本想不出太子为什么要一直把皇帝留在这里,而且还不让他们几个跟皇帝见面。
这是完完全全的,无的放矢。
听到沈世言这么说,裴恤细想一番,似乎也觉得太子不会这么蠢,但既然不会,那他现在这么做就更让人不安了,于是道:“可是,总不能一直让陛下留在这里吧。我总觉得会出事。”
沈世言道:“我又何尝不想回去,可现在,我们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
裴恤沉默了片刻,低低道:“我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病!”
“病?”
“对,生病!”
裴恤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咱们,不,我,我这个内史令今晚若突然病倒,不论如何,太子殿下也不能隐瞒,更不能阻止我回长安就医吧。”
沈世言的眼睛顿时亮了:“这倒是个好办法。”
随即他又皱起眉头:“可是,若被人发现你装病的话——”
“谁说我要装病?”
裴恤转头往外看了一眼,大门虽然虚掩着,但门缝里仍然能看出外面漆黑的天色中不断有白雪纷纷扬扬落下,这样的雪景往往会迷人眼,可他的眼神却比之前更坚定了几分,道:“咱们这把老骨头了,怎么还不能病一场吗?”
沈世言一听,立刻道:“但——”
他的话没说完,裴恤立刻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病一场可比欺君之罪轻得多,不论如何,咱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受制于人不是办法。”
沈世言想了想,叹道:“那就辛苦你老兄了。”
“……”
“但这件事还得跟令郎商量一下。”
裴恤又摆了摆手,道:“跟他有什么好商量的,再说了,这个臭小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看到那虚掩的门外黑影一闪,顿时大惊:“什么人!?”
就在他们两大吃一惊,急忙推开功德殿的大门冲出来的一瞬间,西殿那边竟然也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铜锣声,一下子击破了黑夜的寂静。
有人在大喊:“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