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执掌刑部,若当真要全力严查,自然有办法找到蛛丝马迹。
之所以没有准备大动干戈,只不过是不想平白给那些虎视眈眈的政敌,有机会抓住攻讦他的把柄。
六部之上还有三省,若是想入政事堂议政,行事必是要如履薄冰,如今可倒好,翻出了这么一档子污糟事。
“写和离书已是给你的体面,你若不肯,单凭不顺父母这一条,我便可休了你。”
不顺父母,七出之一,长房无父可孝,就只剩母了。
小郑氏忽然想到,她嫁进来这些年,尽顾着孝顺二房那两位生身父母。
至于寿安堂的那位嫡母,或多或少有所轻怠忽视,就连日常的晨昏定省也有好些年没常去。
若真按这一条休妻,倒也不算冤枉。
“为了秦氏那份嫁妆,侯爷当真要将我逼迫至此吗?”事已至此,小郑氏再也强硬不起来。
“你当知晓那本就是属于辰儿的东西,又不是要你交出往年盈利,虽说后宅由你做主,可你作为继室,哪有什么立场反对?”
威远侯气极,激动之余,一掌扫落桌案上的书籍。
小郑氏吓了一跳,下意识开口道:“我也没说不给,只不过是想再等两年……”
嘭~
威远侯将整张桌案掀翻,纸张散落一地,浓浓的墨色渲染,污了洁白的宣纸上,也污了小郑氏的衣裙。
小郑氏猛然惊醒,有些事纵然大家心里都清楚,但决计不能说出口。
书房陷入一片寂静,只听窗外夜风吹过竹林之声沙沙作响。
许久后,威远侯打破沉默:“明日午时之前做好交接。”
小郑氏不应不答,转身出了书房,失魂落魄的朝住处走去。
东府正院,陶然居。
江景昭和江棋韵两兄妹等了许久,乍一见生母失魂落魄的模样,整颗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您总算是回来了,母亲~”江棋韵眼眶通红,大滴的眼泪往下坠。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父亲对您动手了?我这就找他去。”江景昭转身欲走。
小郑氏连忙拉住儿子,惨淡一笑:“倒没有动手,只不过是说了一通,你父亲本就不是会动手的人。”
二人本就是表兄妹,算不上青梅竹马,却也当得起一句两小无猜,当年因为那一起事厌了她,可该给的体面从未落空过。
回想起往事,小郑氏顿时泪眼婆娑:“昭儿,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啊……”
初如飞鸟哀鸣,渐渐泣不成声。
江景昭从未见过母亲这副模样,慌得手足无措,不停点头:“儿明白,儿都明白,母亲莫要哭了,儿听了难受,一颗心像是被掰成了几瓣。”
小郑氏只觉得内心更痛了:“好昭儿,母亲心里苦,没人能理解,只能一个人撑着……”
“母亲不哭,母亲还有我和哥哥,母亲不是一个人。”江棋韵紧紧抱着母亲,母女俩个哭成一片。
屋里的丫头全都不敢出声,到最后还是方嬷嬷将母女二人给安抚下来。
“快去端一盆热水,好让夫人和小姐净面。”
她是小郑氏的陪嫁,自有几分体面,也没有哪个丫鬟敢不听吩咐。
方嬷嬷将自家夫人扶到坐椅上,轻抚脊背,柔声道:“夫人有心事可与世子和小姐说说,没得一个人憋在心里,闷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江景昭连连点头:“母亲,儿已长大,万事可替母亲分忧。”
江棋韵止住哭声,恨恨开口:“不用母亲说女儿也明白,定是因为那个江景辰,父亲可是答应要把那偌大的产业交给他了?”
小郑氏无奈点头:“你父亲要我在明日午时之前做好交接。”
江棋韵顿时急了:“母亲,那些产业能有今天的盈利,全都是您的功劳,怎能凭他一句话就轻松要走。”
威远侯只管朝廷政事,府中产业大多数都是小郑氏在管理经营。
秦氏那份嫁妆是威远侯府最大的产业,需要付出的心血最多。
长房老封君自嫡长孙离府后便万事不管,二房那两位只知道要孝敬。
府上的人只知道铺子和庄园挣钱,却不知道为了能够挣钱需要付出多少心力,当家主母,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眼看这么多年的心血就要被人夺走,小郑氏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方嬷嬷,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这哪是要建议,简直是要命啊!
方嬷嬷只觉一阵寒凉从脚底板直窜到头顶,当年另外一位陪嫁被活活打死的场景赫然在脑海中浮现。
“夫人,就算将产业给了那位少爷,怕也握不住几年……”
“万一呢?你如何能确保到时候他一定活不过?又如何知道他不会生出旁的心思?”
“这……老奴不知。”
方嬷嬷缄口不言。
江景昭忽然问道:“母亲,那些说三哥活不过二十的传言,是真的?”
江棋韵双眼骤然明亮,直勾勾的看向母亲。
小郑氏摇摇头:“不是传言,是张神医的断言。”
张神医乃是当世奇人,据说一身精湛的医术堪比先祖,若问其先祖何人?南阳张仲景。
堪比二字或许太过夸张,但京城人士都知道,太医署令曾经公开承认,张神医的医术远在他之上。
民间更是有:“一言断生死,人间活阎王”之称。
这样的人物,断言活不过二十,那必定是活不过二十。
江景昭心中顿时了然,若非这一句断言,这威远侯府的世子恐怕还轮不到他来当。
“那要是这么说的话,三哥应该恨的人是张神医才是,为何会对我有那么深的敌意?”
今日才见一面,话都没说几句,怎么就察觉到有敌意了?
世子年轻,却也是个厉害的啊!方嬷嬷内心很是感慨,面色仍是一脸恭敬。
小郑氏讪讪一笑:“他找不到张神医,自然是来找你。”
江景昭点点头:“说的也是,张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三哥即便有心想找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江棋韵狠狠瞪了自家兄长一眼,气愤道:“他都要来抢你的东西了,你还一口一个三哥,人家可不见得稀罕你这位四弟。”
江景昭邪魅一笑:“叫三哥,就一定是三哥了吗?你又怎知,我是真心稀罕这位三哥?亦或是其他?我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抢的。”
江棋韵盯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看了又看,明明是从小长大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此刻竟有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
那种感觉在他收敛笑容后,又消失不见,她歪了歪脑袋,没想明白,便问道:“哥哥可是有了什么好主意?快快说来听听。”
江景昭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此事,还需劳烦母亲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