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晴听到恒阳心中剧烈的不忿与怨怼,不由好奇那位尊者是何许人也。只是有限的视力和受限的实力让她无法找到尊者的所在。
她干脆闭上双眸,以听觉代替视觉,来感知战场中发生的一切。
鲛皇耳可听清世间的一切声响。
苦海上空又开始“下雨”,无数死去修士的元神被吸入苦海后化作连绵不绝的黑雨,濒死前的尖叫与挣扎杂糅成不断震颤的噪音盘旋环绕。
这时候才陨落的修士修为无不高绝,生前呼风唤雨,死后不过是一碗水的容量。不论是挚爱亲朋还是灭族仇人落入这苦海中也已不分彼此。随着他们身陨,那些温养培育了长久岁月的神魂之宝坠海后犹如鱼儿般消失了踪影。
【就算献祭了恒丹恒阳之流,恐怕也只是稍稍吸引那宝物……无妨,我本就不指望第一站就能成。】
非常轻的声音倏忽而过。
容晴有心想再听听,可那心声随着神秘尊者心情平静而彻底消失。相比起来,恒丹与恒阳争斗的动静明显更大。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恒丹冷哼,怒喝一声“滚”。
“我是来救你,真是不识好歹。”恒阳急急道,“苦海停留的时间太长,快要超过我等能够承受的极限。但是尊者不松手,你以为你能走得掉?”
恒阳将画卷抛至恒丹面前,仿佛烫手山芋。
黑色粘液已包裹住了恒丹大半身躯,尽管消融了她的护身法衣却成了另一种保护她的盔甲,让旁人根本不敢近身。苦海贪恋修士的元神,亦贪婪元神滋养而成的宝物。
堆叠在恒丹腰部的粘液猛地探出大手想要抓住画卷却被恒丹抢先一步抓在手心里。
“你我共事万年,平时虽有龃龉,但两脉之争利益攸关也由不得我。事已至此,不如趁着肉身还未完全消融主动进入苦海去争那一线生机!”恒阳难掩焦急,裸露的手背上爬上了深灰色的鳞片。他也想逃,可有诸多尊者压场,他根本逃路无门。
恒丹看着送入她手中的画卷,大笑数声,连声道好。唇角凝出嘲笑,“我这一劫是逃不过了,你说得不错,我们共事时日不短,小妹实在不忍见你独留此世寂寞,不如结伴而行。”
“疯子!”恒阳恨恨道,身后飞出九柄雷电缭绕的长剑,每一柄剑都是雷本源化身,承载着完全的本源大道。即使隔着苦海内外,即使容晴紧闭双眸,那精妙绝伦的雷本源依然传递到了她的心神中。
她能“看到”!
不止这一处的雷本源,还有许许多多的实本源、虚本源。随着道主一个个爆发实力,亮起的本源犹如繁星。或是遁逃或是厮杀,那些本源大道混乱地穿行在这方越来越荒芜的天地中。
但容晴却沉迷于这荒芜中无数盛放的花朵,是那样的美丽。
“果然是万法皆通。”舱内的灰袍女人轻轻逸叹。
恒丹亦是雷本源成的道主,论起雷法来说与恒阳不相上下,温养数亿年的神魂之宝乃是细长的锁链模样,内封道主级别的蛇灵,首尾相衔将九柄雷电长剑锁在雷圈正中心。
恒阳没再多言语,知道是恒丹临死前的反扑因此格外凶猛。与恒丹的雷法不同,他所修雷法更为中正平和。别看九柄雷电长剑都被锁住,可另一种角度看,何尝不是将恒丹的雷电锁链给反困住了?
恒丹想拆解他的雷电长剑可没那么容易,在那之前早就被苦海吞噬了。
两大雷本源强者的交锋,在容晴眼里是同种却不同模样的花朵,各有所长。只是这美景持续时间并不长。巨镰虚影横贯千万里,一路经过无数道主强者的肉身。
原本蔓延在肉身上的不详黑液仿佛都在欢呼,转瞬间吞没了道主们的肉身,不停地收缩直到消失在半空。随着道主肉身崩解,原本储藏在体内的大量财富被爆了出来。可惜这些财富都在苦海之外。
只有最为珍贵的神魂之宝从天而降。容晴也忍不住施展道韵将附近的神魂之宝给捞了过来,包括恒丹的锁链、恒阳的九柄长剑还有那神秘画卷。
那些元神所化的雨丝一开始便试探过了,对她这纸做的身体有着损伤。可这些本源法宝倒是无碍,此时在容晴脚边围了一圈。
“禀尊者,道主级三万六千零二十一人已尽数杀灭。”巨镰虚影迅速凝聚成影影绰绰的高大人形,它单膝下跪,在紫衣尊者前恭敬垂首。
“做得不错。”紫衣尊者脸庞俊美,眉眼间略带阴柔,他好心情地夸奖着。
原本繁华的界域充斥着不详。被苦海搁浅超过十息,这方界域不消百年便会自行崩解。然而高高在上的尊者们根本不会在意,这还只是第一站罢了。
“蝼蚁太多了也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他悠悠说道:“父尊太过仁慈,如今苦海搁浅有本座主持,借此机会本座倒要好好肃清一番。”
“澹台少主如今在尊界做客,尊主的意思是……”
“哼,本座知道分寸不需你来提醒。”紫衣尊者收敛了笑容。他那父尊什么都好,就是心慈手软。不过灭杀些蝼蚁,动辄就要因此训斥他。
此次他转世重生,父尊终于心疼他这幼子不再多说什么,更是委以重任让他来把控苦海搁浅的一切事宜。黑影未竟的话语想想也知道,必定是父尊让他收敛着些,别在客人面前丢脸。
哼,面子面子。不过是外人,难道天墟尊界就要低雪微尊界一头吗,他可是天墟尊主亲子,在这归墟天,除了尊主之外便是他最大。雪微尊界的少主能让他重视却无法让他忌惮,更别说是退让了。
“此界已无价值,去下一站。”
黑影松了口气:“是。”
以三光年为距,环绕着此界的众多尊者们放开了对这方界域的束缚。界域上浮,苦海下沉,两者迅速分离。
缩地成寸,对于紫衣尊者就跟走路一样自然,可就在迈步之前,他忽然顿住,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容晴的所在。只一眼,令她顿生窒息之感。
哪怕下一刻,苦海已经带着她远远驶离。
“你不该在舱外呆太久,他已发现了你。”灰袍女人的声音传来,语气平静。即使那紫衣尊者发现了容晴又怎样,他并不敢进入苦海。
容晴也是如此认为。若能从苦海全身而退,他早就进来了。
那紫衣尊者的品性看似恶劣,可能力却是实打实的。听他话语,他的后台更是了不起。他能发现容晴倒也不意外。毕竟容晴一直在注视着苦海之外。
“前辈,我想我明白苦海搁浅究竟是什么了。”
“哦?那你说说看。”船舱内,灰袍女人仰身半靠在身后的矮柜上,舱顶悬挂的明珠照映出她的脸庞明灭不定。
“我原以为我们在这苦海上漂流,也是他们称呼搁浅这才提醒了我……是苦海在无尽时空中漂流,我们不过是在苦海之中身不由己罢了。”
苦海就是一辆看不清头尾的列车在不停地行驶。九成九经过的时空都没有生灵存在,毕竟宇宙是那样浩瀚。但苦海也偶尔正好遇上有人的站台,这时候会有大能做好准备让这辆高速行进的列车慢下来,让它与现世有短暂地相融,称之为“搁浅”。
“刚刚只是第一站,看那些前辈的架势,应该是连苦海接下来会在哪里搁浅都算得一清二楚,早早做了准备。”
“不错,苦海现下正在归墟天内穿行,离开归墟天后便是北天。”灰袍女人仿佛是在暗示容晴可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是啊,得尽快做出决定。
她缓缓展开手中的画卷,画中是位女子侧身站在窗边。
“晚辈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疑惑:当真是我们心里有着锚点,苦海就会带我们去吗?还是这苦海本身就有自己的来路去向,根本不容转圜,我们也不过是顺水的浮萍。”
“当然是心里……”
“既然如此,为何要经过归墟天。”容晴打断了灰袍女人的话语,她将画卷收入袖中,隔着船舱朝灰袍女人躬身一拜,“以前辈之能,以前辈的思念之情,恐怕北天须臾便至。”
“你已知道本尊是谁。”
“……是,还请前辈宽恕晚辈不能同行了。”容晴原本是想解决掉灰袍女人,可当对方真的是魔族长公主阮陶,她又如何敢动手。甚至阮陶长公主会出现在序列战复选中都是值得思量的问题。
“看来你有更好的同行者了。”阮陶声音淡淡,不辨喜怒。
“只是暂时合作罢了,终究还是要回到北天的。”容晴的姿态更加恭敬。
“既是你自己说的殊途同归,本尊便信你这一回。”
船舸轻晃,原来是轻轻撞上了大小相仿的船。
略带沙哑的女声自容晴身后响起:“尊者您就放一万个心吧,我必将余容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本尊自是信你。”阮陶叹了口气,“去吧。”
“多谢前辈。”容晴用道韵将脚边的那些战利品悬浮至身边,随着她一同登上身后的船。
短暂交会的两艘船再度分离。
……
身着战甲的高大女子向浮屠尊主禀报着苦海中发生的一切:“现下余容被澹台玉秀接走,我已无法察觉她二人的动向。”
“余容的事情我心里有数。”浮屠尊主更加关心的是,“承儿那边如何了。”
战甲女子向来严肃的面庞上难得露出笑意:“我观殿下行事与我等预想相符,恐怕要不了多久便能全部记起。”
这次复选恐怕连容晴都没想到,是为了原承而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