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一回事?进来就亮钱?不谈价直接买?
堂屋里侃侃而谈的几人都一下子呆住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当然是秦刚,忙说“可以、可以”,便一手拉着王麻子,一手示意秦规先行,三人便进了一旁的房间里。
秦福则留下陪着几人继续闲聊,当然,大家的心思也都在关注一旁房间里的进展上了。
待得看到秦刚笑眯眯地陪着秦规走出来,再与王麻子一并将其送至门口。
显然,这第一份的配方已经成功交易。
崔三本则立即坐不住了,他在出门前已得东家的全权授权。他在这里只是想观察一下总体的形势,虽然不愿意去做第一家的出头鸟,但也不能坐失这份他们早已看好的配方,而且他还非常敏锐地看出,这秦家作主的应该是秦刚而不是秦福,立即起身说:
“也烦请秦小郎进房中一叙?”
于是,又是三人走进去。
同样是半晌的功夫,秦刚同样笑眯眯地陪同崔三本走出来,彼此手牵着手甚是亲热。
崔三本拱手道:“今日所知,秦小郎是一性情中人,改日我家掌柜回来,要请小郎与令尊到多宝楼一聚。”
秦刚也是笑道:“长辈嘱,莫不从。”
呃,两份已经卖出去了。堂屋里留下的几人则有点面面相觑。他们原本想的是,如此的高价格,未必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之所以坐在这里,无非就是看看形势。而且一旦无人出手的话,还可以顺便压压价格。
可是现在?
但问题却在于今天过来的都不是能够拍板作主的人,立刻已有人离开,想必是回去征询主家意见。
其实在这半天里,最是纠结并非客堂中人,而是仍在家里的张家父子。
他们俩人商量了一整个晚上、累出了两对黑眼圈,而精心谋划出来的关于夺取秦家咸蛋秘方的各种计策、各种圈套,然后再从中选定了最快最高效的思路之后,正准备开始一二三四地逐步实施时,却不曾想天一亮后就听到了秦家准备出售红心咸蛋配方的消息,瞬间所有的方案都没有了价值。
在听说包括崔家在内的几个经商大户都派人去秦家铺子后,张家父子无法淡定了,赶紧派出了家丁前去打听进展。
上午还好,传出消息说几家人一直在后院里喝茶。
午时未到,说是武宁乡秦家庄的秦规过来进去了。
再接着,秦规与崔三本又先后离开,有消息说他们两家各买下了一份配方。
“嗲嗲,不能再犹豫了。”张徕开口道,“高邮本地鸭多鸡少,鸭蛋一直价贱难卖。红心咸鸭蛋一出,立刻身价倍增,更不要说那双黄咸鸭蛋更是有百倍之利。平心而论,五十贯的配方价格,开得并不高。”
“我倒不是嫌这价高,只是三份配方,再加上秦家,现在便是有四家都可产红心咸鸭蛋。”
“这便是那秦家小子的精明之处。”尽管心里不情愿,但张徕仍不得不佩服这个设定,“红心咸鸭蛋现在别无他家可产。现在崔家拿下,他们有车船之便利,还有楚州那里的分店,所以他们家会在向北方销卖这一块有很大的优势。而秦家庄,我觉得除了在他们周边乡里之外,在扬州西山那里还会有一些额外的销路。所以这高邮城里城外的市场还是非常大,也是值得我们家去拿下的。”
看到张盛财还有点犹豫,张徕继续劝道:“这秦家虽然这一次可以通过卖这个配言多赚了一点钱回去。但说句实话,这点钱改变不了什么大形势。只是眼下我们没法再明着去实施昨晚想好的计划了,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先去买下一份配方,至少先来把该赚的钱自己赚到手。”
张盛财终于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秦家杂货铺,后院堂屋。
留下的两家还是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现在两份配方都已卖出,原先构思好的想把价格再谈谈的机会也不存在了,他们也只能讪讪地再说一些别的无关紧要之事。
秦刚决定再推动一把,笑道:“二位大大,我先说一句,可没有催促的意思啊。只是我想告诉二位,这前面已经卖出去的两份配方文书里都有约定。接下来最多也只能再卖一份,价钱也不会再降。所以……”
“晓得晓得,我们自然是明白小郎的意思……”
正在闲扯着,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高呼声。
“秦刚啊,我没来晚吧?”随即就见张徕、张盛财一前一后穿过了院子走入堂屋。“这最后一份配方还没卖掉吧?”
“啊,是的,的确还有一份,这边的两位大大,还在考虑,还没有最后想好。”
“那就好,不需要再麻烦别人了。这最后的一份配方,我张家买下了。”
张徕接着说:“秦刚,咱们又是街坊、又是同学,我也是上午在家看书,等知道你家的这个消息的时间晚了。否则我肯定是一早就会劝父亲上你这儿来捧场。这第一个买家原本应该是我们家。来,来,我们一起进屋谈!”
此时留在堂屋里的最初的两家代表,才真正地感觉到后悔不已。
不过,现在又能怎么样呢?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的东家过于犹豫,也过于谨慎,如今也只能摇摇头各自告辞回了。
又是一个夜晚,还是在秦刚的房间,还是一家三口人。
但是此时灯下的每一张脸庞,都洋溢着舒心的笑容。
更尤其是秦福,整天不断的微笑,似乎都已经熨平了那些早生的皱纹。
他微笑着盯着放在桌上的三张银票,每张都是五十贯,一共足足有一百五十贯。
虽然说,他秦福也算走过不少地方,也并非是第一次看到过这么多的钱,只是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真正完全拥有这些钱。并且,这笔钱拿到手的时间又是这么短,只是凭着儿子写出的一个配方,外加三份转让契约。
秦福此时把这三张银票拿出来放在桌子,是想听一听儿子对于它们的安排计划。就在家里发生了这一系列的变故之后,他已经习惯于凡事都要先听秦刚的意见了。
“我哪有什么安排计划。”秦刚笑笑,“嗲嗲还是一家之主,还是应该由你来决定。”
“既然刚哥这么说,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其实前面的两批货卖完又还了徐夫人的钱后,我们家已经积攒起了近四十贯钱。所以,无论我们是继续做下去的鸭蛋生意的本钱,还是日常的生活用度,这些钱都已经是够用了。上次刚哥说过可以让小妹去学堂念书,我也是同意的。所以,这卖了配方得来的一百五十贯,也不敢有什么急用。我是计划着那它分成三份存着。”
秦福看看兄妹二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就接着说下去:
“一份留给刚哥将来娶亲用,一份给小妹将来的嫁妆用,还有一份是备着今年秋闱之后,刚哥要是解试通过,开年就得去京城参加省试,这一路上的盘缠、到了京城后的花费,肯定会要用上不少,除了这次存下的,这些时间还得再攒出一些。”
小妹听到了嫁妆,有点害羞,不过她更在乎的是自己终于可以去学堂读书了。
而秦刚也微笑着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地不断点头。其实,他还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之后的娶亲,就算是显得更加迫切些的赴京赶考,这里所需要的花费,他都会另行安排的。
但是此时,他又怎么能违拂眼前父亲对子女所作出的任何一项安排呢?
“我看嗲嗲的这些安排都是极好的。”
“对了,我看转让配方的契约里写着,我们秦家还是可以做红心咸鸭蛋的。那么接下来我们还做吗?”
“做!但是我们可以尽量只做双黄蛋。它的利润高啊——只要能卖出一只双黄鸭蛋,就可以抵上五只普通鸭蛋的利润。我们可以只收购个头大的鸭蛋,回来后,通过我们用灯照确认挑出单黄的当作大个普通鸭蛋卖,然后就把双黄咸鸭蛋做成我们秦家的特色精品,这样也可以避开和另外三家之间的正面竞争。毕竟我们还是希望大家都能赚到钱。”
秦刚又说道:“其实我们自己还有一个特别的优势,就是这次发售的配方里,我已经明确需要使用精盐。只是我家的精盐却是可以自己提纯的,这样我们在这方面的成本会更低。”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和嗲嗲商量。”秦刚提出,“现在起,小妹需要去上学,平时在家里,尤其是铺子这里,还是需要一个帮手,所以我们是想去请一个帮忙的伙计,这样也可以帮你搭手把生意做起来。”
秦福想了一下,的确是觉得如今家里的收入上升后也比较稳定,为了让儿子女儿安心去读书,请一个人过来帮忙也是不错的想法,便连连点头称是。
见事情都已安排好,秦福便回屋要去将银票小心地藏好,这可是一家人接下来的希望。
小妹犹豫了好久,终于嚅嗫着向哥哥提出了她的事情:
“哥,你不是说要送我去上学吗?我听说每个上学的人都有自己的名字,可我还没有名字呢!”
“哎呀呀!也是噢,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那你和嗲嗲说过吗?”
“说过的,嗲嗲说这事还是来问你,你是家里念书最多的,你起的名肯定好。”
“那好,让我好好想一想。”秦刚宠溺地看着小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小妹的眼睛最漂亮。诗经中有一首卫风就曾说过:‘巧笑倩佤,美目盼兮’,这是在形容当时嫁给卫侯的大美女庄姜的美貌。不如小妹的名字就用‘盼兮’这两个字吧。”
虽然不是非常理解哥哥所说的诗句的意思,但小妹还是明白哥哥起的名字是非常漂亮美丽的意思,她兴奋地说:“盼兮?秦,盼兮?真的吗?我可以叫秦盼兮吗?”
秦刚笑着点点头。
秦小妹,哦不,是秦盼兮,便一阵风地跑回屋向父亲报告了:
“嗲嗲,我有名字了,我叫秦盼兮,哥哥给我起的名字,我可以用这个名字去学堂上学念书了……”
笑容在秦刚的嘴角持续着,但同时,他也没有放下对白天转让配方最终结果的分析思考:
崔家的认购是在他最初的预计之中的事,这既是符合他对这家掌柜的眼光的判断,也非常有利于红心咸鸭蛋的市场扩展。因为崔家的特点就是有车行与船行,更容易收购到更低的原料,也可将货物卖到更远的地方,确保能够拓展开更大的市场,避免大家都局限在高邮城这样的一个小圈子里竞争。
张家的认购也没超出他的预料——只要张徕不是太昏头的话,毕竟他家觊觎这配方是必然的事情。公开出售配方的最主要出发点,就是为了消除他们在这方面动用坏心思的最大隐患。而且,如果一共有了四家可以发售红心咸鸭蛋的话,正常情况下,秦家的出货量一定不会是最大的,那么也非常有利于将张家潜在的敌对情绪转而分散至别家,从而忽略他们。
而至少在目前来看,被忽略则意味着相对的安全。
只是秦家庄秦规的出现,成了一个唯一的意外。若是没有徐夫人的善良,以及她对于秦刚的无条件信任,秦家庄的人原本是不会想到来购买配方的事情的。
当然了,从秦家庄的角度出发,族内上百口人的营生与收入压力一直是非常大。徐夫人自小家里经商,自然有些商业头脑,对于这段时间在市场上受到追捧与欢迎的红心咸鸭蛋的价值也是看得非常准。
所以她才积极地建议并促成庄上派人去购买这样一个配方,应该也算是为庄上谋求更好的经营出路的努力。
所以,出于对徐夫人的报恩之情,秦刚也必须要稍稍改变一下之前所设想的大致发展思路,而不能在配方卖出之后就做一个甩手掌柜。对于张徕家入局后,任何有可能会对其他三家有损害或敌对的行为,都必须要提前作些必要的准备。
也就是先前曾想过,让另两家帮自己挡张家敌视压力的想法得放弃了。至少不能让秦家庄为帮自家而遭受到不必要的无妄之灾。
想好了这些之后,秦刚便回到了自己眼前的一些事情上:
小丫头过两天要可以去学堂里读书了,书包她自己已经提前几天就开始缝了,不过在书包里的纸笔还有墨书等等,还是需要自己这个兄长为她来准备为好。
秦刚在书桌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了两本空白的习字簿,又赶紧磨开了一点墨,提笔在这簿子的封面上,认真地写下了“秦盼兮”三个小楷字。
嗯,自己这毛笔字,也越来越不错了。
注:宋时男女平等出乎现代人的意料。除了文中所述,宋人常愿意将女孩送入私塾念书接受教育,学堂中男女同窗非常普遍。同时,在宋人婚姻中对于女儿的嫁妆非常重视,嫁妆在女子出嫁后的所属权仍属女子,甚至在离异或丧偶后,还可以带回娘子。母亲去世后,母亲的嫁妆还可以单独指定人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