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小梁太后之事的变故,西夏大军在金明寨已经停留了足足三天的时间,而到此时,军中所带的存粮已经不足五天了。
所以,大军的撤退开拔进行得非常急促。
按照部署计划,他们如果能够快速赶到之前已经占领并控制的土门寨的话,还可以从那里获取一部分预留的储备军粮,以缓解大军已经开始陆续出现的粮荒。
但是,恰恰就是这耽搁的三天,给了赵驷足够的奔袭时间,他与刘永隆率领士气正旺的蕃军轻骑,从银州虚晃一枪后,急速穿越山道,于一天前杀到了土门寨下。
而西夏军队在之前攻占了土门寨后,只留下了两千不到的守军。而这两千守军,也因为处于自家五十万大军的后方,认为根本就不会出现任何的意外与危险。在赵驷率领轻骑快速杀到之时,甚至连寨门都没有关闭,短短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尽数被围歼。
在完全控制了土门寨后,赵驷便在寨子前后各处进行设置,开始了最为关键的伏击准备。
回到金明寨的秦刚,终于等到了赵驷发来的这一关键情报。
得到了这一情报之后,秦刚决定,他要亲自前去兑现前两天对李乾顺的那句忠告,会在其大军未能完全离开大宋土地时,给其最后的致命一击,以彰显大宋对于任何入侵者的坚决惩治决心。
在秦刚的紧急动员之下,张舆出动了所有的骑兵以及能够骑马的禁军。
贝中撒辰虽然不愿意让自己的族兵继续参与到与西夏人的自相残杀之中,但他却把所有的战马与尽可能的铁甲提供给了秦刚。对于这点,秦刚表示非常理解并十分感谢。
有了充足的战马与备马,秦刚与张舆带着整装后的千余人,开始迅速地追赶上开拔后的西夏军队,远远地跟在后面观察着他们的动向。
在出发之前,秦刚向保安军与延安府分别发去急报,告之了当前最新的战场状况,希望他们尽快派出尽可能的骑兵,一旦接下来的西夏军队发生真正的大溃败,便可立即加入到对他们无情的追杀之中。
秦刚的急报被送到延安城的时候,吕惠卿还没有能够完全消化眼前发生的意外变化:
从三天前开始,西夏兵的攻城力度就在不断减弱,一直到前一天傍晚,几乎没有了声息。
又过了一夜之后,延安城终于能够在被围城之后,第一次成功派出了侦察敌情的斥候。
而斥候打探到的城外的实际情况是:西夏兵最后留下来负责佯攻的队伍,也已经在前一天夜里尽数撤光,只留下了空空如也的营寨。
而此时到来的金明寨信使,不仅带来了张舆与秦刚的亲笔书信,更是将这段时间在金明寨周围所发生的惊人战局变化告诉了他。当然,出于对吕惠卿的不信任,关于秦刚与李乾顺秘密议定并实际是处死小梁太后的一系列事件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但遗憾的是,吕惠卿对于金明寨所报来的这份情报却表示另有观点:
首先,通过延安城对抗西夏数十万大军的围攻压力的感受,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金明寨这样的小寨子,会在两次大军路过之下,能够完好无损地完全守住。这里必然有蹊跷!
其次,关于西夏兵的撤军原因,秦刚所称是因为他在西夏境内安排了一支奇兵进行突袭破坏所带来了,吕惠卿更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什么时候,我大宋的骑兵敢跟到西夏国境线里面去奔袭了!简单欺我不懂兵吗?他秦徐之去了保安才多久,从哪里能整出这么一支强军来?”
再者,小梁太后的自缢事件同样令人感到疑窦丛生。如果说是西夏内部的权力争夺,是帝后两派的争斗结果倒也说得过去,可如果万一不是呢?这里的风险谁来把握?
说实在的,最重要的原因还在在于,一向自负无比的吕惠卿在当前的这个局面中,深深感觉到自己根本就无法占据主动。
更尤其再来看看这份战况汇报,就差直接向他吕经略直接下令了:命你即刻点足兵马,随本知军去追杀西贼逃军。
嘁!这个秦刚以为他是个什么身份的官位了么?竟然想要指挥起他这个曾经的宰执了!
“不行!本帅高度怀疑,这只是西贼对于延安城久攻不下之后而玩的一个阴谋,他们又是宣布自己家里被抄了后路了、又是要给小梁太后发丧、又是放着一个小小的军寨不去打,这些条件全部综合在一起,你们会是什么结论?”
还别说,这些信息被吕惠卿归纳在一起后,还真是有着一股浓浓的阴谋论。
“很显然,他们就是想把本帅的有生力量从城里引诱出去,一旦我们的军队被骗到野外时,势必会被他们所埋伏的大军包围、再消灭,然后,他们再调头南下!此时,陕西危矣!”
“吕经略高见!”
“所以,我们不得放一兵一卒出城!同时,传我的命令,鄜延路境内,所有军州县的守军,必须严格执行固守城池的战术,未得我经略安抚司的军令,不得追击敌军。已经出兵的将领,在接令之后一律撤退回防!”
经略安抚司发出的这个指令,给正在整顿军马、计划出城追击的苗履、刘法等武将着实地浇下了一盆冷水。不过他们能怎么样呢?不听上官军令,即使是能立下军功,回来同样是要被追责的。
当然,秦刚是不会理会这个指令的。
在他离开保安城就提前发出的求援信息下,章楶从泾原路派出了三千骑兵,环庆路的孙路也基于对章楶的信任派出了最好的两千骑兵,在这两支增援部队到了保安军之后,刘延庆在顺宁寨拼尽全力搜刮拼凑出来了三百蕃骑,与保安军留守的骑兵又凑成了一千。
当秦刚从金明寨的信息一到,这六千兵力便毫不犹豫地迅速出发,当晚就赶上了秦刚与张舆的先发队伍。
十月初四,李乾顺带着的西夏大军终于接近了他们渴望已久的中转地——土门寨。
他们的撤军道路并不是很顺利。
一路上,虽然说他们所携带的军粮在总体上还稍有剩余,但是由于西夏军队的特殊构成,不同部队所能拥有的粮草数量并不相同,在陷入此时窘境之后,更是难以相互协调。缺粮、断粮的现象到处可见。
为了解决问题,他们不仅沿途抛弃了大量的辎重物品,一些不太健康的骡马直接宰杀了充作食物。即使是如此,大多数的士兵们仍然是饥肠辘辘,每餐都只能按最低限度得到一点点的补充,行军中的步伐都开始变得摇摇欲坠,好像连路都走不直了。
军官们只能不断地鼓励他们加快脚步,并保证,一旦抵达土门寨,就能获得充足的补给。这样,他们就能得以填饱肚子,恢复体力,继续前进并返回国境、平安地回到家里。
此战虽然说一无所获,但是到了这一步,能够保住性命回家,却是大家最在意的目的了!
此时,大约有一半左右的部队穿过了前往土门寨前的一处狭窄山口。
他们上次从北向南通过这道山口的时候,因为曾担心宋军会有可能在这里设下伏击,因此不仅提前派出了斥候仔细地进行了反复的打探,而且还在大部队经过时,专门安排了一支精锐的重骑兵在一旁时刻监视环境、保持警惕,一旦发现异常就会随时出击,一直到所有的部队都小心翼翼地通过。
但是现在,由于北面的土门寨已经掌握在自己留守部队的手中,而这个山口便是在土门寨守队的控制区域之内,所以他们根本就不必担心会在这里能有被伏击的危险,可以毫无顾忌地穿过山口,尽快地往土门寨赶去。
渐渐地,走在最前头的部队几乎可以看见土门寨的寨门门楼之时,突然间,意外便发生了。
就在狭窄的山口上方,突然连续落下了二十几个黑黝黝的物体,有人一开始以为会是一些成熟的山果,又或者是崩落的山石,但是当其中有一两只砸中了西夏士兵的头盔,让这些士兵们一下子被砸得有点晕头转向却还没来得及弄清状况时,紧接着,在他们的身边就发生了极其猛烈地爆炸声,爆炸的正是这些黑疙瘩。
“轰!”“轰!轰!”
这些黑色物体爆炸后,不仅直接闪出了极其耀眼的火光,而它所崩散出来的碎片,迅速地一大片、一大片地击中并击倒了在它们周围几乎所有的西夏士兵。
巨大的爆炸声还引起了更多战马的惊惧,它们长嘶着,在已经不太整齐的队伍中开始发足狂奔,迅速践踏并带倒了更多的士兵。
紧接着,宋兵的喊杀声就从四面八方迅速地响起。
大批的宋兵骑兵突然从各个方向冲出,其中的一些手持长枪的骑兵,保持着高度的机动性,沿着西夏军的外围快速奔跑,不时地将长枪急速扎向最外围的西夏士兵,正一个一个地将他们快速地扎中并击倒;
而更有些披了装甲之后的宋军骑兵,则挥舞着砍刀,直接冲入到西夏军队的内部,在疯狂的砍杀中,迅速击倒了所有能够被他们接触到的西夏士兵。
然而,更加可怕的是,其中许多骑兵在冲到西夏军队最密集的地方后,直接是从马上使劲掷出了一只只闪着火花的黑色疙瘩,远远地将它们扔进最密的人群之中。
一连串的爆炸声再次响起。
“轰!……轰!轰!”
有见识过的西夏军官们不禁惊呼,这些黑色疙瘩不就是宋军的震天雷么!
虽然之前曾有过接触或看到过,但是今天他们所见到的这些震天雷,无论是它们的爆炸成功率、还是它们的巨大杀伤力,都远远超过之前所见过的所有类似之物。
甚至他们都在怀疑,这还是从前所见过的那种所谓震天雷吗?
在宋兵骑兵的不断冲杀和间歇性的震天雷的轰炸之下,仅仅三四息的时间过去,这支疲惫的西夏军队便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无数的西夏士兵开始惊慌失措地狂叫着、并玩命逃跑着,他们甚至都没有时间回头看一眼自己所属的队伍。
这支埋伏并突击而来的宋军,便就是赵驷与刘永隆带出去游荡快一个月的精锐骑兵了。
他们从顺宁寨出发后,借助于一人三骑的巨大机动力优势,从西夏人所不曾设防的外围之地,夜行日伏,绕过了横山,悄悄地接近了事先已经侦察清楚的那几处秘密粮仓,一举突击,再加上随身携带的神火油助力,将这几处粮仓干净利落地烧了个精光。
然后,这支两千人的精锐骑兵,在当时已经被抽调一空的银夏之地开始肆意地扫荡,几乎复制了当年西夏兵进入大宋境内的那种突袭的风格。由于每人都有两匹备马,再加上不断从西夏境内收集的新战马,他们几乎可以在任意一个时间里,都可以骑着最佳状态的战马。
所以,在夏州与银行等地,常常是这里刚报过警、那里又遭了袭,诸多情报叠加在一起,便好像有了三四支如此规模的骑兵在那里同时作战一般,因此,这同样也是后方将他们的人数虚高报出了好几倍的一个原因。
他们从夏州一直骚扰到银州,作出了一副好像会继续从府州、麟州那里绕道去攻击麟延路的西夏大军后方的姿态。
然后,他们迅速销声匿迹,快速从山间小道穿插而过,直奔土门寨而去。
当赵驷带着先锋队以闪电般的速度冲进土门寨时,这所寨中的大门都没有关闭,正在寨中休息着的西夏士兵几乎都没有一分半分的准备。
因为寨里的守将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像到,在自己足足有五十万大军全力前压着的大后方,他们居然还会遭遇到敌人的突袭?
赵驷的此次出征,带上了保安军生产出来的几乎所有的新式震天雷。只是,在前面的多次袭击战中,由于西夏境内的留守部队实在是太弱,一直都没有用上。
而对于今天,因为需要凭借着他们仅仅只有两千人的兵力,要去对付至少会有三十万之众的庞大敌军,尽管他们有可以预先埋伏的地形优势、有可以以逸待劳的体能优势、有可以高速袭击的机动优势,但是,这仍然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
于是,在与刘永隆的商议下,他们把这次的伏击任务拆成了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在山口上面布置少量士兵,通过以震天雷直接轰击中军的方式,以尽可能地引发起整个敌军军阵中的最大混乱;
第二阶段,出动一千长枪骑兵,分成十个小队,沿着敌军部队的边缘进行快速的轮番打击。这样,由于战场上的视野有限,足以给敌军造成十倍以上的被袭感受;
第三阶段,以剩下的其余骑兵,对中间被成功分割出来的部分敌军,尽可能地进行成建制的围歼消灭。
再接下来,他们就得期待着秦刚从南边而来的增援了。
应该说,在伏击一开始的时候,尤其是对于西夏前军的各种冲击与打击,是相当成功的。大量拆成小分队的骑兵队伍在西夏大军之间不断地穿插冲击,形成了更大范围、更多频次的攻击,营造出了到处都是宋兵伏兵的围攻势头。
而在这其中充足的、且反复出现的手掷震天雷的轰炸,也几乎完全击破各支部队的军官企图重新组织起反攻的信心。
李乾顺的队伍处于整支大军的中部偏后的部位,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走过遭遇伏击的山口,但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前军所发生的大规模混乱。
而他现在的中军侍卫大将妹勒都逋在发现了异常情况之后,正不断地下令要求核心的三千侍卫军尽数高度戒备,甚至亲自上前带领几十名亲兵,连续阵斩了七八名向回乱逃的士兵,才算是将自己周围的情况基本稳定了下来。
“好你个秦徐之,手段够狠,胆量也够大!连我五十万大军也敢伏击阻杀!”坐镇中军的李乾顺面色冷峻,丝毫没有他这个年纪会出现的惊慌,而只是简单地询问手下几个将领能否应付眼前的状况。
几名将领虽然颇觉狼狈,但也都下了保证,说前军虽先乱,但现在看来攻击力并非很大,已经可以慢慢调度并反攻了。
就在此时,突然间背后却传来了大量的嘈杂之声,嵬名阿埋慌忙带人冲过去弹压,结果才得知,就在大军背后又出现有数量不明的宋军,正在进行攻势凌厉的冲击掩杀,由于事发突然,再加上之前的惊扰,后军已经压不住地开始乱起来了。
嵬名阿埋大惊之下,赶紧与妹勒都逋进行了迅速商议,决定以防万一,由妹勒都逋领最为精锐的三千侍卫军和两万擒生军,护送李乾顺从北面一条山道快速撤离,直切横山前往夏州。而他则带领中军的其余主力,回击后面追击的宋军,以防前后合力,导致大军出现全面溃败的情况。
李乾顺毕竟现在才只有十三岁,他十分清楚自己对于军事作战方面的经验缺乏,只能将确保他安全的事情,依赖于眼前的两位将军。
为确保李乾顺的队伍安全脱离这里,嵬名阿埋甚至不惜集中了手头所有的重甲步兵在分道的岔路口建立起防御阵地,不断收容甚至斩杀那些已经失去队伍建制,只会在战场上到处没头没脑乱蹿的西夏散兵。
而最令他所感觉悲哀的是,一直到现在,对他的阵地形成的冲击的,竟没有看到一名宋兵,却满眼都是高呼着“宋兵伏击”而恐惧万分的大批西夏溃兵。
此时在后方,由于远远听到了标志着赵驷已经开始发动伏击的震天雷的响声,秦刚立即下达了对敌军发动突袭的指令。
在第一轮的攻击下,对方的后军尚能组织得起有效的阵地防御,并且还能派出一两支骑兵,试图与掩后杀来的宋军骑兵进行一番马上对抗。
秦刚自然是知道自己手头骑兵队伍的真实战力,他只能主要依赖于泾原、环庆两路过来的正规骑兵进行两侧的迎击,而对于中路可以看见的西夏重甲步兵结成的硬阵,他则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此时冲上去的十几匹马,马上的战士,居然一不持枪,二不握刀,每人都背着只有贝中撒辰的军队曾经见识过的那种“神火枪”。
就在西夏兵对于他们手上奇怪东西迷惑不解的时候,已经奔至面前并适当放慢了马步的宋兵,对着他们纷纷举起了长长的铜管,而在铜管头部正在闪动着的小小火头显得多少有点可爱与稀奇。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马上的宋兵左手压下了操纵唧筒的压杆,本来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那根铜管,迅速变成了可以喷吐烈焰的恶龙之口,每一支的火龙都能冲出丈许距离,火龙所到之处,烈焰吞没了一切,尤其是这些西夏士兵,即使他们在最外面披着的铁甲,但依旧无法盖住下面的皮毛内服与内在的皮甲,神火油所带出的火焰,差不多是以一种粘哪哪燃的势头,带起了一条又一条无法扑灭的着火带。
而那些身披重甲的步兵则痛苦地发现,此时既跑不快,又脱不掉,凡是着了火的这些士兵们往往只能艰难地跑出十几步之后,便晃晃悠悠地倒在了无边的大火之中。
于是,刚才还看起了牢不可破的硬阵防线,在“神火枪”的面前一触即溃,而这十几名的手持“神火枪”的骑兵就仿佛是一支无坚不摧的锋利火箭,带着一条条吞噬一切的火龙,迅速地从西夏大军正后方劈开了一条通道,一直往里冲了两三箭之地,又带着锐不可挡的气势,返身再从敌军阵中冲杀回来。
于是,西夏军队的后军开始大乱了起来。
负责后路防御的嵬名阿埋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原本寄予厚望的重甲防御战线根本就没有发挥出多少作用,便被这种从未见过的火攻之法完全击穿。
宋兵更加恐怖的骑兵兵力正在源源不断地从后面一波一波地压上,沿着西夏大军的两侧快速掠过,一边移动,一边对军队外侧的士兵进行击杀,以突出的移动性,将自己的攻击面无限地向前面延展扩大,进一步增强了敌军的恐惧感。
当后军更多的溃军不断向前涌动,一直与接近于土门寨的前军同样惊恐地向后溃散的士兵相汇合的时候,西夏全军便彻底崩溃了。
当然,慢慢跟上来的秦刚等人,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西夏军队最具战斗力的中军主力不见了!
就在抵抗得最激烈的一处岔路口,当亲眼目睹着护送着李乾顺的核心卫队的最后一匹马完全撤离离开了土门寨这里区域之后,嵬名阿埋所率领的殿后部队也选择了缓缓的退出。
而其余被留在土门寨这里的混乱大军,成了被他们的统帅彻底抛弃的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