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朝廷宣旨官员来到秦府,正式宣读了圣旨之后,便不住地向秦刚贺喜:“恭喜秦龙制,朝廷这次首开东南海事院,秦龙制如此年纪,便就已是正五品的差遣,将来拜相封候,指日可待啊!”
秦刚接过宣读完的圣旨,笑着客气了几句,一旁的秦湛却是立即给宣旨舍人及一同过来的小吏们送上不菲的红包表示感谢。
“秦龙制请里面借一步说话。”宣旨舍人与秦刚进了里面的厢房,却是另外又拿出了一叠东西,居然都是一些空白的官告。
“这是……”秦刚表示疑惑。
“章相公特意让在下带来的心意。”宣旨舍人道,“他说,秦龙制初立衙门,人手定然奇缺,他可许你,凡是从七品以下的官吏,如有龙制中意、且自己个人愿意,便可先行填写并调任过去,而后再由吏部补办手续即可。”
秦刚眼睛一亮,章惇的这个礼不可谓之不大:
他要去明州开设这海事院的新衙门,光是商税、军事、蕃事及造船便就需要下设四个执事司,更不要说还有众多符合条件的沿海州地需要新设的市舶务,这些位置,仅仅只是他自己原来手下的那几个人,是远远搭不成架子的。
不过,这个世界,向来只缺官位,而不缺做官的人。秦刚自那天早朝结束之后,就已经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朝堂新晋红人,皇帝对他的看中,以及这次新衙门的消息不径而走,这几日排队上门的拜帖,在门房那里已经是都堆起来了。
但是,倘若政事堂那里不配合,吏部再给你使点绊子,秦刚的这个新衙门也是举步维艰,至少要折腾掉他不小的一些精力。
所以,这才显得章惇的这份人情来得及时、来得重要。
“望舍人代秦刚回谢章相公,说这份心情,下官心领了!”秦刚回道。
这倒不是他在更改了自己的初衷,而是他已经到达了足以与章惇平等对谈条件的地步了。
在此之前,章惇的所有示好,是需要秦刚放弃自己的政治主张或者是立场原则之后对他进行绝对的投靠。而现在,同样的橄榄枝伸过来,则是双方都具备了谈判或商量的基础条件之后的相互表示。
政治并不只有真刀实枪地斗争,它同样需要各种权衡博弈以及利益交换。
秦刚自然清楚章惇需要什么:章惇的政治生命早就与赵煦牢牢地绑定在了一起,但是天子的健康却是永远悬在他头顶上的利剑,令其始终无法安心。而宫中大哥的出生,即意味着为这柄剑套上了一层剑鞘,他比任何人、甚至是比起秦刚,都要相当地看中于目前只是在襁褓中的这名小婴儿。
也正是如此,章惇才会在天子未曾安排他配合的情况下,迅速领会到让秦刚去组建海事衙门的真实用意,因此极其准确地迅速选择了响应与支持,这也令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进一步得到了巩固。
宣旨舍人等人离去后,留在家里的众人这才欢声笑语起来。
由于今天的宣旨在昨天就已经通知过来,不仅是秦福、秦规与秦湛,而且连胡衍、李禠以及听闻消息后的李纲、赵驷等人,都是提前守在了家里等候。此时都是眉开眼笑,喜气洋洋。
秦福倒是先有意识:“刚哥受封了这么大的官,接下来定是有的忙了,我这次京城一行,亲家媳妇那边也是看过了,这婉儿也是风风光光地出嫁了。所以,再过两天,就由规哥和盼姐陪我回高邮吧!”
“不妨的,驷哥娶了婉姐,总得要回乡祭祖的。他们也是与您同路,去过高邮后,他们也好直接再去明州,与我在那汇合。”秦刚半是解答半是安排地说道。
“那你们好好忙吧!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不给你添麻烦就好。”秦福说完,便拉着秦盼兮出去了。
看着厅里剩下的这些人,秦刚便从怀里掏出刚从宣旨舍人那里拿到了一叠空白官告,摆在了桌上,笑道:“好了,我们就谈谈正事,大家可以自荐一下,想在我这海事院里做什么事情?”
这一下子,便给众人都看傻了。
这叫什么?分官么?
要知道,在大宋,许多士人历经千辛万苦,考得了进士之后,不过也就只能得个九品主簿县丞之类的官职。而在秦刚这里,此刻他扔在桌上的官告,竟然最高能够填写到从七品。
“当然了,你们也不要简单地认为,这便就是别人所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实在座的各位,都是随我多年,无论是为人品质、还是做事能力,都是我信得过的。”秦刚笑道,“更不要说,驷哥、衍哥也是之前有过官职、官身了。我主要还是希望大家能帮着我,尽快将这海事院的衙门班子给撑起来。”
“十八叔,像我就觉得自己不适合做官,而且京城里的生意还这么多,我就留在京城里帮你看管这点家业吧,不过我要是想给你推荐别人,可否?”秦湛问道。
“举贤不避亲啊!是人才就好。”
“我也是不谙政务,和湛哥一起忙忙生意便好了。刚哥若是能给机会,我三个哥哥那边看看能否有一个两个能用得上,那就是最好了。”李禠也是坚守着他老李家的兄弟分工原则。
秦刚笑道:“你的兄长,都是有大才之人,他们如果愿意来,我自当是求之不得的。”
很快,众人的去向便大致确定了下来。
赵驷与正在沧州的金宇目前的官品与资历都够得上边了,所以可以分别掌管起负责军事的制置司及分管商税的市舶司主官;
胡衍可以在市舶司当个副手,配合一下金宇没问题;
而蕃民司初建时也不一定非要设立主官员,李纲虽然年轻,但他在报社的锻炼期也已结束,安排 他与到了沧州没多久的黄友搭档,可以担任这里做事的勾当公事官;
而造船司目前不急,先将事务归并在市舶司再看。
大宋的冗官,主要表现在差遣不多,太多的人有官无职。许多人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得到了寄禄官品,便却因为名次不高或者缺乏关系推荐,而只能长年候补没有差遣做事。这里面,本身碌碌无为者较多,但也避免不了一些有着真才实学的人才被埋没。
秦湛这些年,表面上只是帮着掌管秦刚留在京城里的生意,实际上他的手底下还管控着最早在京城布置好的一张谍报网。所以对于这京城里的大大小小事情,包括会有哪些本身确有本事、却郁郁不得志的人,都是知道一些的。
正好现在秦刚的新衙门里缺人,他便拣着为人可靠、能力突出的点推荐了三四个。
李禠则考虑到大哥李祥之前做的官职不低,担心秦刚不太好安排,则推荐了自己的二哥李祉,之前蒙荫入官后,也做到了正九品的承事郎,不过自父亲失势之后,便就又被闲置了。
秦刚让京城这里的人立即出发去明州,自己则带了胡衍回沧州去处理那里的事务交接。
实际上,沧州这里的浮阳寨、养马寨都不在官府明面上,全部都在秦刚私下的势力范围内,而这次新设海事院时,更是把顾大生所管的新沧军,从河北禁军中单独划至了海事院的制置司管辖。
只是离京时,秦刚却得到了吏部的通知,由于沧州面临着对北的重要政策延续,朝廷思索再三,希望秦刚能在沧州留下一两个熟悉既往事务的帮手,所以拟提升原沧州推官金宇为正八品通直郎、权发遣沧州通判。
前后权衡一下,秦刚也觉得这样的安排,无论是对金宇本人,还是对整个北方的局势,都算是有益,当然这事,是需要他去了沧州当面与金宇说清楚的。
只是海事院那边的市舶司,就只能让胡衍独自挑一挑大梁了。
到了沧州,金宇对于秦刚的安排自然没有异议,毕竟,通判一职算是正任官,不论是不是权发遣,做过一任,对于今后的前途的意义不可小觑。
秦刚又去问了如今正在谍报岗位上干得不亦乐乎的机宜文字杨应询的想法,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之后,他便大笔一挥,扔给了他一份海事院制置司机宜文字的官告,通知他带着原班人马仍然在原地负责对辽的谍报工作,但却算是另投门庭了。
还没来得及去和虎哥说安排,这小子自己倒是跑来求见,他没有在西北直接投军,而是万里迢迢来到沧州,就是为了追随秦刚,所以便恳求这次不论担任何事也能够随其南下。
秦刚听了他的请求恰巧与赵驷的建议相符,想着长门徐退虽然有着打探侦察的异能,但受限于他是倭人的身份,在大宋行事总是有点不便,不如就让虎哥过来跟着他一起学习。
于是他便爽快地答应了虎哥的请求,并让他把从童子营一起带过来的几人都调到身边,成立了一个特别的行动小队,暂时听从长门徐退的调度安排。
虎哥欣喜不已地接令回去召集同伴。
秦刚一行在沧州停留了数天,处理完事情后,一行人便从浮阳寨出发,海路直下明州。
的确是海船更为畅快,竟然能够与京城提前出发的众人差不多同一时间到达。
上次秦刚来明州,一举铲除了当地的“五驸马”一家,又彻底颠覆了明州的海商布局。至今民间还有着秦小官人的诸多传说。
谈建这些年更是在明州深耕,四海银行的总部也从杭州搬到了明州,除了没有当年冯家的欺行霸市的恶行恶举,如今谈掌柜在明州的地位,只会远超而无不及。
现任明州知州刘珵,字纯父,前任知州也姓刘,叫刘淑,而且这二人都是以户部郎中的身份来知明州,又都是颇爱吟诗作文,不太爱管政事。因此上回和秦刚一起处理这冯家袭官一案的,出面的都是当时的通判张存。
不过,这次的秦刚来明州,可是要在这里为东南海事院是开设衙门,虽然巡阅使是之前没听过的新官职,但是他头上的从四品的龙图阁待制,正五品的中大夫官阶,却是明白无误地摆在那里的。整个明州的官场都对此甚是重视。
明州的码头在这一两年又发展了很多,是那北方的几个港口所完全不能相比的。
码头区域沿着海岸及入海河口蜿蜒分布,足有上百里长,在时人的笔记里记录:乘着马车游览那些环绕弯弯曲曲的河岔修建的蕃商码头,整整一天下来都看不完所有的泊位。
秦刚此行过来的海船上,悬挂有官方色旗以及他独有的秦字旗,早就被谈建事先通报过的港口厢军船只,在港口外就迎了上来,引着他的船只畅行无阻地驶向最里的官船码头而去。
而在船上跟着秦刚的四名倭卫此时完全震撼于这里一眼看不到边的船只、如密林般的桅杆、以及更加繁多的货物,即使是他们已经去过了京城,依旧还是会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
明州官船码头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明州官员在等到秦刚的坐船靠上码头后,也为他们所看到的情况而惊住:
秦刚的船上,先下船的是一队亲兵部队,这是他从浮阳寨水军中专门选出的两百人,如今这些水军的训练水平怎么样先不说,经过天津港日益繁盛的北方交易,这些水兵身上的装备绝非两浙厢军所能相比,就算是驻守这里的禁军也望之兴叹。
而且,就次的秦刚还特意换了一身的戎装,就是想要给明州的官场一个首要印象,他这个海事院以及巡阅使,可不是来明州喝酒吟诗的,而是要在大海上明白无误地动枪立威的!
码头上列好的一排官员早就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最前面的一位中年绯服官员率先开口问好:
“下官刘珵,率明州官员恭迎秦龙制,龙制一路辛苦了!”
刘珵来知明州前的户部郎中不过正六品,不说秦刚的从四品龙图阁待制,就算是本官阶中大夫与巡阅使的差遣品级都已经是正五品,这个“下官”自然是准确无误的。
秦刚抬眼已经看到了跟在官员身后向他点头示意都“准备好了”的谈建,这才点点头道:“本官先行去安置好,随后再与各位见面,如何?”
眼前这位年轻的朝廷新晋并没有表现得过于跋扈与高冷,这让迎接的官员都松了一口气,连声说:“秦龙制随意,下官等在城南十洲阁恭候。”
秦刚便随着谈建而去,一路上听着他的汇报:“刘知州比较配合,在城东之处帮着划拨了一片宅子,用以改造成海事院衙门,大约有一半的房子可以稍稍修缮就能使用,另一半我已经安排动工推倒了重建。另外就在出了城墙之外的地方,我也安排购置了数千亩土地,用于整修建房,安置制置司的兵营驻地。”
提前到达的胡衍向他汇报:“明州州衙中过去曾兼过市舶司的吏员,我都已经见过一遍了,尤其是下层办事的,有一半人是愿意转来海事院的,包括新设的明州市舶务。刘知州也表示全力配合。”
“嗯,刘知州表字是什么的……对,刘纯父,是个好人啊!好好相处,大家都不错。”
李纲则汇报道:“学生离京前,就给辛员外去过了信,他也差不多明后天能到明州,他是这里的蕃民行首,到时蕃民司的事有了他来牵头,一定会顺利。”
“有理,伯纪在报社圈里这两年,借力做事的本领生了不少。”秦刚现在称呼的是李纲的表字,这次他能正式担任秦刚的幕僚官,其父李夔十分重视,专门给他起了表字“伯纪”以适应官场交际之用。
秦刚想了一下又补充道,“这次找个借口把辛第迦在明州多捆捆,倭国九州那边的生意不希望他去搅和。所以,可以给他任个蕃官做做以示补偿嘛!”
大宋的官职,对于像辛第迦这样已经决定在此落地生根的蕃商的吸引力还是足够大的。
李禠的二哥李祉是因为被贬在京东东路,得了吏部的调令后正在赶来的路上,而秦湛推荐的几人虽然已经到了明州,但因与秦刚不熟,又都想积极表现,就都在筹建中的衙门里开始忙碌起来了,所以也就是现在的几人,去出席了知州刘珵在十洲阁设下的接风宴。
这十洲阁便在明州城西南的西湖边。
天下州城多有西湖,明州的西湖是从四明山出来的溪流汇聚而成。
明州因为地处海边,湖水蓄浅,容易流泄。所以明州百姓的饮用之水,多赖此湖。因此,从宋初的钱镠之子钱弘亿知明州时、名臣曾巩知明州时,都曾对此湖进行过大规模的疏浚。
而这些年,由前任知州刘淑开始,在疏浚西湖的同时,积土为洲,并遍植松柳,从而在湖面化出芙蓉、芳草、菊花、雪汀、柳汀、烟屿、花屿、竹洲、月岛、竹屿这十洲,并建成了可环观湖景的十洲阁,这项工程到了刘珵手上才最终完工。
刘珵为秦刚的接风酒宴就设在了十洲阁上,也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政绩。只不过秦刚并不太以这种花草工程为重,倒是过来时,对于控制湖面水位的几处斗闸设施甚为关心。
明州的官员,包括刘珵,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东南海事院衙门几乎是一无所知,但是与他们利益最紧密的便就是市舶司了。
明州海贸发展迅速,一年的海税就能收上百万贯,而这市舶司的主官依惯例都会由知州兼任,所以这一块的权力着实不小。
但是绍圣之后,新党将各地市舶司或者直接关闭,或者收掉了税权,所有的海船都统一在广州进行抽解。
所以,听说这次东南海事院设立之后,将会在沿海的各个港口城市都全面开放市舶司业务,这是利好的消息。当然,海事院会在明州重新设立最高市舶司机构,统管起来后,又会在各港口城市设立市舶务,只是不知这之后的市舶务还能保留多少的地方权力。
只是,如今的官员们,他们对于海事所有的理解,都仅仅只是看在“海税的抽解”上,在大家坐定了之后,明州官员在敬酒之后的反复试探中,想要了解的也只有这点。
秦刚先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不过想到这也是这一时代人的局限而已,便举杯说道:“诸位,海贸之利众所周知,各地重开市舶司也势在必行。只是大家想想,一旦如此,海商就将分流。我们要想保持原先的税收,必然要在如何促进扩大海贸的规模之处入手。本官承朝廷旨意,开设这东南海事院的一个初衷便就是此。”
原来如此,反应快的人已经明白,海事院不是去分流,而是要开源。
“海贸要扩大,一是重视蕃人蕃商的安置,此事便是蕃民司的职责;保障海贸,盗贼清剿不得轻视,此事由制置司负责;而商税监管以及造船、市场等事,皆为新归拢的市舶司要务。”秦刚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他海事院下设三个分司的职权,但也是在宣布,许多原先在明州衙门里的权力,他现在是毫不客气地拿走了。
当然,他的语气一转,“海事院设在了明州,自然也要给地方做些事情的。本官离京前得陛下恩准,制置司将会整编裁撤明州地方禁军与厢军,新建东南水师,且粮饷自负。”
实际上地方禁军及厢军一直都是驻地官府的沉重负担,秦刚这句话却是给明州免去了一大笔的开支,尤其是令刘珵喜不自禁。
“再者,海事兴盛,需要大量了解商贸与海洋的人才。有人曾听闻过本官家乡的菱川书院,这些年得前相公苏观文执掌山长,所研格致学日益闻名。本官见明州人杰地灵,有意在此陆续投入五十万贯,以创办明州格致学堂,除了基础的教字习文之外,更多地是研究与出海、生产及商贸相关的百业之术,也算是为明州百姓多做点实事!”
“五十万贯?!”在场的官员,尤其是明州学谕,赶紧冲过来敬酒,并机灵地拉起了近乎:“秦龙制先前便就任过提举天下学政使,时日所短,但推行图书馆等新政,却是造福天下学子,今日又能出此巨资助学,实是我明州万民之福啊!”
接下来,也有其他官员想着主意,这秦龙制、秦巡使如此慷慨大方,是不是也能多套套关系,看看在其它方面也捞点实惠呢?
此宴高潮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