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得知喻方被贺俊怀派人逮捕后,从公堂出来的张广闻便显得有些惊慌过度,他在自己的公房内开始来回踱步,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应对之法。
候在一旁的小吏沈滨见他如此慌乱,不由得出声提醒道,“主簿切莫慌神,您难道忘了许大人离开之时交代给您的嘱托了吗?”
经沈滨这么一提醒,张广闻非但没有缓解焦虑,反倒显得更为捉急了,“许大人临走前是交代过本官要拖住贺贼等人的行动,可如今……可如今喻捕头已被他们逮捕,生死危在旦夕,如此紧急时刻,我……我又怎么可能有法子拖住贺贼等人的行动?”
听到张广闻这过分忧虑之下的抱怨之语,沈滨不由得感到一阵无奈,忍不住细声提醒道,“主簿且先不用担心喻捕头的安危,依小人看,喻捕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沈滨这话把张广闻听愣了,他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有此判断的依据是?”
“大人刚才说了,那姜笠是在大人的面前向贺俊怀通传喻捕头被捕一事,这便足以说明他们并未对喻捕头动杀心!”沈滨两眼发亮,有理有据的分析道,“大人不妨细想一二,若贺贼等众真打算对喻捕头下死手,他姜笠又为何在明知大人您在场的时候向贺俊怀传报喻捕头被捕的消息呢?到时喻捕头真出了什么出事,您便成了最能致命的知情人,以贺贼等众的狡猾心思,他们必不可能做出如此疏漏之举来!既敢当着大人您的面说喻捕头被捕之事,便足以说明贺贼等人并不打算对喻捕头下死手!”
这一通分析把张广闻给听傻了,他望向沈滨那炯炯有神的双眸,心中顿感汗颜。
沈滨一介小吏能从细枝末节处察觉到情局走势,可自己身为云县主簿,却在最该冷静思考的时候慌神乱了分寸……
犯下这等低级错误,让张广闻羞愧难当,恨不能就地找个缝钻进去。
忽地,他回想起先前在公堂内与贺俊怀的对话,他表情微怔,心中暗暗思忖道,“贺俊怀说的不错,我只是个空有抱负却无实才的卫道士罢了,呵……为官多年却无半点长进……像我这样的庸碌之人,确实没资格穿这身官袍……”
正当他暗自神伤之时,屋外传来了姜笠的喊叫声,“张主簿可在?贺大人特让卑职给您传话,他有要事要与您相商,请您来公房一叙……”
贺俊怀的突然相邀非但没有引得张广闻的机警,他反倒有些兴奋的朝一旁的沈滨使了个眼色,“真是要瞌睡时来了枕头,他贺俊怀既要见我,我便趁着这机会想法子拖住他的行动……”
沈滨面露苦笑,压低声音善意提醒道,“大人,这贺贼刚跟你在公堂上发生口角,这会儿又让你去见他,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依小人看,您……”
见张广闻面上露出些许不满,沈滨只得闭上了嘴,像是座人形雕塑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即是县丞邀见,本官自然是要去的。”
大声回话的同时,张广闻也顺势打开了房门,见候在门外的姜笠露出谄媚的笑容,张广闻不为所动道,“姜文吏可否透露一二,贺大人这突然召见本官是要说何事?”
佝腰作笑的姜笠有些惶恐地摆摆手,“大人您这话可问错人了,贺大人的心思小人一介小吏又怎能猜得准?贺大人到底要和您商议何事,您一去便知……”
姜笠这满嘴的搪塞之语让张广闻心生不满,他冷哼一声后,先一步朝外走去。
留待公房内的沈滨连忙探出了脑袋,看着张广闻那逐渐远去消散的背影,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堵塞之感,不知为何,他总觉着张广闻这一出门可能就会遭遇不测……
事实上沈滨的判断和直觉感受都是对的,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后,这位年轻的云县主簿便将彻底与他阴阳两隔了……
……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经过约一个时辰的疾驰赶路后,许茂典这位云县新任县令终于在宣京兵马司副都指挥使赵棠的驰援下,带领着一百号兵马司精兵抵达了云县!
在领人赶往县衙的途中,许茂典不止一次的看到街道巷角处有微弱火光闪过,他瞬间紧绷住了心弦,大晚上的随处可见混杂的人马在街道巷尾流窜,这便是最不合理的古怪之处,同时也侧面印证了今晚云县的动荡。
想到这,许茂典焦急万分,挥动马鞭的次数开始变得越发频繁起来。
“驭……”
抵达县衙大门后,许茂典急扯马绳止蹄,动作迅猛地跃下马来,朝面前傻眼的看门差人们吼道,“愣着做什么?本县令尔等都不认得了?快把县衙大门打开!”
一百号身穿甲胄,手持刀兵的精兵就这么整齐划一地站在许茂典身后,那种直让人感到窒息的压迫感是半点也作不得假的,那几名差人在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后,非常识趣地打开了县衙大门。
“许大人,您回来了?”
许茂典领着一众精兵入衙后,第一个出来相迎的人便是满脸恭敬的贺俊怀,当他看到许茂典身后那一排排身强力壮的兵丁时,眼中明显闪过一丝不安,但却被他很快掩饰了下去,“大人您可算是回衙了,咱们……咱们云县出大事了!”
说着,他脸上露出真切的痛心之色,“您这位主心骨不在,卑职……卑职都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一摊子乱麻了……”
尽管知道贺俊怀是有意在他面前表演,但许茂典也并未拆穿他,只是不紧不慢地问道,“到底出了何事?还请贺大人与本官直言!”
贺俊怀掩面抽泣道,“张广闻……张主簿……死了……”
“你说什么?!”
许茂典瞳孔一震,猛地伸出手拽住了贺俊怀的肩臂,怒不可遏的追问道,“张主簿是怎么死的?你贺大人必须得给本官说清楚!”
“张主簿……张主簿死的冤啊,他……他是被喻方那奸贼戕害的!”痛哭流涕的贺俊怀面露出悲愤之色,“就在昨日傍晚时分,有百姓目击到巡捕房喻方恶意伤民,卑职闻讯大为震惊,起初也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但奈何有目击证人的切实证词,下官无奈之下,也只得先将喻捕头逮捕回衙,当他被押送回衙后,下官便向其审问伤民一事,但喻方拒不发言,并且还提出要与张主簿单独招供的要求,下官想着他一项与张主簿交好,只想与张主簿供述案情倒也算是人之常情,便……便就此通融了!”
“可没想到,这奸贼喻方在与张主簿独处时一直向张主簿求情,还试图让张主簿借职权之便不再追究他伤民的罪责,张主簿是何许人也?那可是行端高洁的正人君子!对于喻方的无理要求自然是满口拒绝的,也不知张主簿在与那喻方口角时是不是说了什么重话,竟……竟逼得喻方那奸贼突然暴起……”
“待我等听到张主簿呼救后赶去却已回天乏术,张主簿……就这样死在喻方那奸贼的手下了!这喻方实在是可恨至极!”
说到动情处,贺俊怀更是噗通一声跪下,脸上显现出一副义正言辞的凛然神态,“喻方恶意伤民后不思悔改,更是在众目之下戕杀朝廷命官,此贼之恶,真乃人神共愤也!下官恳求许大人一定要严惩此獠!否则张主簿难以瞑目啊……”
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就是!
喻方与张广闻之间走得有多近许茂典是再清楚不过了,要说喻方会对张广闻下手,打死他也不会相信!
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许茂典用一种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那喻方如今在哪?本官要亲自审问他!”
问出这话后,许茂典其实已经对喻方是否还活在这世上的可能不抱希望了,却没想到贺俊怀很是直接的回道,“回大人的话,喻方现正在监牢之内。”
贺俊怀的回答让许茂典很是不解,在他看来喻方是不可能会对张广闻动手的,张广闻的死大概率是贺俊怀有意栽赃到喻方头上的,可他没想到喻方还活着。
难道贺俊怀不怕自己与喻方见着面后戳穿他的栽赃奸计么?
一时间,许茂典竟有些摸不清贺俊怀的心思了。
正当他皱眉沉思间,突然察觉到了贺俊怀眼中闪过的狡黠之色,他猛地反应了过来,好像对贺俊怀的险恶心思有了些许眉目。
贺俊怀之所以打算将戕害张广闻的罪名安在喻方头上,其真实目的并非是为了置喻方于死地,而是想通过将他营造成杀官凶犯的方式来消解他证词供言的可信度!
喻方是在追踪胡大时被贺俊怀盯上的,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贺俊怀没对喻方下手,但可以肯定的事,喻方一定是在这过程中查到或收集了什么重要的罪证或信息,贺俊怀在不能灭喻方口的情况下不得已使出了这般奸险的招数,其目的就是为了消解喻方证词供言的可信性!
这是何等的险恶奸计?
看向贺俊怀那人畜无害的大脸,许茂典只觉着心颤齿冷,恨不得就地扑上去揍他一顿。
“此事尚且不明,本官需要单独审讯喻方。”
说着,许茂典朝一旁的赵棠拱手道,“还请赵副都指挥使派人去牢内将喻方带来。”
二十岁出头的赵棠听到许茂典这话后很是干脆地点了点头,朝身旁的小头领摆摆手,“听着许大人说的话了么?快去县牢里拿人。”
见二十号精兵浩浩荡荡地朝衙外走去,贺俊怀忍不住眯起了眼,他俯下身朝许茂典低语道,“大人真是好本领,就连兵马司都被您给使唤来了……”
“哪里哪里……”许茂典歪嘴冷笑,阴阳怪气道,“比起老道的贺大人,许某这只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贺俊怀面色一沉,口中发出耐人寻味的怪笑声,“大人前程似锦,何必苦恋云县这一山脚旮旯之地?像大人您这样的人物,日后必定有更大的舞台,千万莫要因为一时意气而毁了大好前程啊!”
这话里话外透露出的威胁之意哪怕是傻子都听明白了,许茂典着实是被他给气笑了,当即便反讽道,“贺大人这话是何意?本官怎么听不明白呢?”
“呵呵,大人是绝顶聪明之人,下官的话你又怎可能听不明白呢?”见许茂典不接茬,贺俊怀不依不饶地说道,“大人才华出众,却对为官之道缺乏体察,有些事是该一查到底,但有些事,却是该适可而止,大人可明白?”
“本官初涉官场,若连最基本的少年意气都丧失殆尽了,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贺大人之言或许有理,但本官认为适可而止并非是为虎作伥!”
说到此处,许茂典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身为一县父母官,若不思造福百姓,则有尸位素餐之嫌,见不平事若不程秉律法公办,则与禽兽走狗无异!”
这番辛辣的讽刺让贺俊怀彻底红眼,他陡然冷喝道,“篓子捅破了天,大人也必有覆灭之危,此刻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还请大人慎决!”
在二人一言一语的口头交锋时,去而复返的兵马司兵卒们已经将喻方带回了衙内。
看向衣衫褴褛,面容稍显憔悴的喻方,许茂典那略显不安的心总算是静了下来,只见他大手一挥,朝身旁的兵马司兵卒们下令道,“将喻方送进公堂,尔等守在屋外,不得任何人靠近!”
“是!”
齐刷刷地呼应声震得人耳朵发颤,贺俊怀望向许茂典领着众人入堂,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这许茂典执迷不悟,看来是铁了心要跟他作对,这让他又恼又气,恨不得冲上去对着许茂典那张俊脸拳打脚踢。
见一大帮子人如鱼贯入海般进了公堂,候在贺俊怀身后的姜笠连忙凑上前来,“大人,现如今该怎么办?只要这许茂典一审喻方,很多事……就瞒不住了。”
“瞒不住又如何?”贺俊怀不屑冷笑道,“别忘了他喻方是个杀官罪逆,他说的话许茂典能信,但传出去别人可未必会信!再说了,他们手中有没有实证,任凭他们说破了天也闹不出什么风浪来!”
“许茂典这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京中贵人们若知道云县出了这么一位铁投疙瘩,又岂会容他?”
“看着吧,这许茂典折腾不了多久了!他的死期不日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