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兰站在地下墓穴之中,些许光亮从头顶的洞口洒落。
他猛然睁眼,身子一晃。
“咳!!”嘴里倏地呕出一口血。
噔噔!
吉兰只觉得脑袋一阵刺痛,不由踉跄倒退两步。
紧接,腿一软,整个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鼻孔开始往外冒血,双眼的漆黑之色也随之褪去,恢复了深蓝。
只不过,那眼白布满血丝,十分骇人。
使魔薇薇离开了他的身体,摇摇晃晃飞到了面前,贴在了他的脸颊上,焦急喊道:
“主人?主人!”
吉兰原本开始扩散的瞳孔又重新凝聚。
他模糊的视线聚焦,看清了面前娇小妖娆的身影。
“嗬……”吉兰挣扎着爬起身,双手微颤。
扭头看向一侧。
那块沙柏泰的墓碑依旧立在棺木中央。灵视之下,四周充盈的猩红之气不减半分,却没再继续往外扩散,而是收拢回了这个坑洞之中。
“辛苦了,薇薇,去休息吧。”
吉兰抬起颤抖的手,满脸血污地道。
“薇薇还能继续帮主人战斗!”
使魔艰难扇动着小翅膀,飞到了吉兰面前,叉腰道。
可下一秒,它便失去了力气,歪倒着从半空坠落。
所幸吉兰及时伸手接住。
“呜呜,薇薇真没用……”小使魔在他掌心哭泣,黑色泪珠顺着粉红脸颊滑落。“让主人受了这么重的伤!”
吉兰口鼻都是血,长出一口浊气。
他从次元空间中取出了那一瓶“恶之砂”,拔开瓶塞,递到了使魔的面前。
“吃吧,吃完回戒指休息。”吉兰嘶哑道。
他原本打算留着这瓶神秘材料,待以后不时之需,可现在,却更愿意将其作为奖赏赐给薇薇。
若不是它相助,自己恐怕难以走到这里。
结果可能只会更糟糕。
“主人……”薇薇停止了啜泣,眼泪从嘴角流出,抬头看了他一眼。
在看到吉兰颔首后,它这才对着瓶口一吸。
黑色砂砾被无形的气流卷起,尽皆没入了薇薇的口中。它面露迷醉之色,旋即恢复了些许力气,重新飞起。
“谢谢主人!”
使魔道谢,一溜烟遁入了蓝宝石戒指中。
吉兰颤颤巍巍地迈开步子,走到了那上校的尸首处。对方已经被绿火焚烧成灰,地上徒留一片焦炭。
他弯腰蹲下,在焦炭中翻找几下,取出了一块两个硬币大小的方形金属片。
这金属片不知由何种材质打造,熔点极高,即便被绿火焚烧过后,也只融化了一角。
正面铭刻着“约尔丹·雷路”之名,以及“上校,第十黄金部队”等字样。
反面则是入伍日期与部队编码。
这些字由三种语言蚀刻。
奥威纳语、不莱梅语以及斯图特加特语。
吉兰将其收入炼金口袋,又转身去到那卫兵的焦炭尸体前。这家伙上半身被烧得面目全非,却没有像上校那般直接化作飞灰,仍留下了遗骸。
即便这遗骸所剩不多,但依旧能勉强看出个人样。
这更加让吉兰确定,这卫兵不简单。
他弯腰,试着伸手触碰。
斑斓彩光顿时乍现,焦尸随之腐败坍缩,飘飞。
“嗯?”吉兰一怔。
他原本只打算试试,却没想到真能将其腐败。
这还是他首次在现实中,成功腐败某个目标。
视线一角的彩数“15”一跳,成了“27”。
这看似改造人的卫兵,给他提供了“12”点神秘能量。
吉兰抬手擦了擦口鼻的血,再次掏出一支止血剂,往锁骨下缘一扎。
旋即,他将公正手杖作镐,凿在洞穴岩壁上借力,几次腾跃,最终回到了地表。
吉兰径直走到其余三名卫兵的尸体前,将他们一一腐败,最终,自己视线一角的彩数积累到了“63”。
环顾四周。
空旷的废品站里,横七竖八都是联邦士兵的尸体,远处的枪声接连不断,想必混乱还未结束。
他仰头看了看天色。
恰在这时,阴沉沉的天幕倏地降下了雨。
淅淅沥沥,雨势渐大。
吉兰淋着雨,嘶哑呢喃:
“该走了。”
他捡起自己的呢帽,戴在头上,摇摇晃晃地远去。
渐渐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
*
*
老夏尔靠在树后,忐忑不安地抽着香烟。
他来回踱步,又频频张望。
可那张老脸上的失望、紧张和焦虑愈发强烈。
他停下脚步,瞥了眼身后的车内。看着那躺在后座上蜷缩成一团的可怜女孩,不由叹了口气。
老夏尔并不知道她与少爷的关系,但从少爷的表现来看,应该不简单。
说不定,两人是恋人。
女孩受到了如此惨烈的伤势,让老夏尔都为之心颤。
“该死的联邦……”
他咒骂一声。
看着远处仍漂浮于城市上空的巨型飞艇,以及隐隐传来的枪声,老夏尔焦急地低头看表。
“已经下午三点半了,少爷怎么还不回来?”
四点多夜幕便会降临,老夏尔真不知道该走该留。
理智告诉他,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可拉蒙老爷对他的信任,以及自己背负的法汉家族荣誉又让他觉得,不能丢下少爷跑了。
就在这两难的挣扎中,老夏尔忽地抬头。
远远地,便看到一道人影摇摇晃晃走来。
“少爷!”
他连忙丢下烟蒂,快步跑上前去。
只见金发青年身上的白衬衫破破烂烂,满是血迹。脏兮兮的呢帽下,那张脸煞白无比,口鼻处也都是半干的粘稠鲜血。
看上去,状态糟糕。
“少爷,您还好吗?我的行李箱里有纱布和消炎药,我来为您包扎……”
老夏尔连忙说道。
啪!
吉兰一把抓住了对方伸过来想要搀扶自己的手。
暴雨中,视线模糊。
仿若世间的一切,都在水雾中扭曲不清。
他抬起疲倦的眼睛,嘶哑道:
“不用管我,开车,我们走!”
老夏尔一怔,张张嘴,最后咬牙点头。
“好的,少爷,还请上车。”
说着,他转身便走到汽车边,为吉兰打开了车门。
待吉兰进了后座,老夏尔这才坐到驾驶席上。
“少爷,请坐稳。”
他说着,扭动车钥匙点火。
隆隆……
车身震颤起来。
老夏尔摁下左手边的按钮,这才将怀档往上一拨,紧接松开离合,油门一踩。
呜!
汽油与鲸油电池一同供能,黑色汽车的四个轮胎发力旋转,从树后驶出,沿着主干道朝远处离去。
平稳的车上。
被纱布和风衣包裹的麻雀小姐蹙着眉。
她颤动着眼皮,艰难睁开眼。
迷蒙间,看到自己身侧有个模糊的轮廓。
是一位浑身带血的金发青年。
对方沾染着血污的苍白脸上,那双深蓝的眸子正静静凝视着自己。
“雪鸮先生……”
她干裂的嘴微张,发出极其难听的沙哑声。
吉兰一怔。
麻雀小姐那甜美的声线不再,让他一时间恍惚。
“冷……”她再次说道。
吉兰扭头看了眼窗外,城市的轮廓与丰登河正在远去,道路一侧的树林飞速划过。
冷清阴沉的天色下,狂风暴雨。
那瓢泼的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猛烈拍打在车身上,发出噼里啪啦之声,水花从敞开的窗口溅射进来。
冰凉的水汽肆意穿梭在车内。
唰。
唰。
吉兰摇动车窗,将其关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麻雀小姐,将她搂在怀里。
“很快就不冷了。”他轻声道。
旋即,吉兰又扭头朝前方驾驶席的中年人嘱咐道:
“老夏尔,雨大,小心些。”
正在开车的老夏尔听到少爷嘶哑低沉的声音传来,不由一怔。
他抬起眼帘,通过后视镜看到那金发青年木然的表情,心头一凛。
再收回目光看向前方。
挡风玻璃外的天空。
夕阳西斜,晴空万里。
“好的,少爷,我会小心的。”
老夏尔深吸口气,张了张嘴,最后却没反驳少爷的话。顺手,还将雨刷给打开了。
雨刷摆动,扫开不存在的雨水。
汽车远去,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
*
*
黑色海洋的未知尽头。
一片宛如倒影的,扭曲不定的巨大岛屿上。
山腰,正有一座诡异至极的雪白色殿堂。
其九十度横向立于陡峭的悬壁,却并未倒塌,反而更像是这样才合理。
一位留有卷翘八字胡,戴着黑色高礼帽与圆框学究眼镜,身披条纹斗篷,手持黑手杖的胖男人,大步走入了这白色殿堂。
啪哒,啪哒。
脚步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
“克洛丝,拍好了吗?”他一进来,便开口道。
在胖男人前方。
殿堂中央的位置,两个硕大补光灯下。
一名金卷发单马尾,穿着白色高领束腰蓬蓬裙的优雅女士,正摆弄着一架巨大如马车的摄影机。
摄影机对准的,却是一台复古的电视机。
方方正正的黑色电视机,就摆放在一个四腿木桌上,两者仿若浑然一体,不分彼此,十分和谐。
而电视屏幕上。
正有一辆复古汽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后方是被轰炸的城市群,浓烟四起。
“你怎么来了,大卫馆长。”女人微微偏头,淡淡道。
“按照‘导演’的意思,我该来了。”
胖男人沉默了一会,又补充道:
“时间到了。”
优雅女人叹息一声。
她自顾自将摄影机内的黑色胶卷盘抽了出来,转身递到了胖男人手中。
“有想好这盘胶卷的名字吗?”她道。
“我们没资格为其取名,亦没资格介入这一切。”
胖男人接过胶卷。
他又从大衣内衬口袋里,取出一张便签,郑重其事地贴在了胶卷上。
便签上,以极其华丽的蓝墨色花体字,提前写好了:
《闰月司辰与四使徒的相遇》
“你打算将这盘胶卷,放到你的‘罪证博物馆’里展览陈列?”
克洛丝女士语气平淡地问。
大卫将胶卷收入大衣里,摸了摸卷翘的胡子,道:
“会放进‘罪证博物馆’,但暂时不会展览陈列。”
他扭头看向白色殿堂之外,越过黑色夜幕,视线仿佛落在了岛屿山脚下的一片黑色墓园。
“第四司岁的信徒已经侵蚀了奥威纳联邦,在‘变与死’的意志下,十一月‘盲将军’的这个国度,接近崩溃的边缘,几乎成了屠宰机器……呵,这些可都是有利的罪证。”
“伱的事我不管。”
克洛丝女士转过身,继续捣鼓起她的摄影机。
声音缓缓传来:
“这盘胶卷别被‘恶神’莎黛看到了,以祂好事的性子,多半会写成著作传遍整个世界。”
“我知道,我知道……”
胖男人摆摆手告辞,杵着黑手杖转身离去。
“‘罪证博物馆’唯独谢绝这家伙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