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书羽没在陆嘉树那里留太久,她集训一结束就过来了,这会儿怎么都该早点回家。
陆嘉树刚把她送回家,还没回到基地,就接到了韩睿的电话。
“喂,睿哥。”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迅速地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哪儿?”
韩睿的声音很严肃,陆嘉树一听就知道有正经事。
“刚送我女朋友回家。怎么了?”
陆嘉树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直觉告诉他韩睿要说的事不简单。
“你马上到'月雨'来一趟,我们之前去过的那家。金榆唱片的人来了。”
陆嘉树沉默了有几秒钟,才明白他这话里的含义。
金榆唱片的人来了。
要见他们。
他只回了句“马上到”,便匆匆挂了电话,拦了辆出租车,向司机报了个地名。
这个时间华江的街道不堵车,他很快就到了。
刚到门口,他就看见了靠窗那张桌子边坐着的几人。
一个身穿一身休闲装、戴着眼镜的男子、韩睿、周泽烨、凌宇真、夏染。
他推门而入,跟站起来的韩睿点了点头,没敢立刻入座。
还是那眼镜男子主动站了起来,笑着对夏染说道:“你让大家别那么拘谨嘛,我比你们也大不了多少,就当朋友见面。”
夏染这时不忘拍拍马屁,“段老师,您这就谦虚了。您如此年轻就在金榆唱片这样的大公司身居要职,要跟我们交朋友,那是我们的荣幸。”
她转头看了看陆嘉树,示意他过来坐,又向他介绍道:“这是金榆唱片的段钧段老师。”
陆嘉树朝他微微倾了倾身子,说道:“段老师你好。我是陆嘉树。”
段钧抬手示意他坐,然后对几人说道:“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今天我来,不代表金榆,只是我的个人行为。”
段钧在几人询问的眼神中微微顿了顿,习惯性地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继续说道:“上次在华江大学的音乐节上,我看过你们的现场。”
“事实上,我和梁老师当时都在。我们对你们的评价一致,你们不具备成为一支成熟乐队的资质,并且潜力有限。”
段钧的话说得很直白,几乎是在一开始就给他们判了死刑。
他说这些话时就像在陈述一个及其普通的事实,并不准备给对这个行业怀有憧憬的几个年轻人一些无谓的希望。
上次跟他一起过来的人,是金榆唱片a&r部门负责人梁凯,在音乐节那天之后没有再提起过他们。
从乐队的角度上来说,希德只能用“青涩”来形容,假以时日,或许能展现出比那天高出很多的水准,但梁凯那天的判断直接就断了这个可能。
段钧入行不久,本就是慕他的名而去,对希德的看法也和他基本一致,但要说长远的眼光,自己的确欠些火候。
那日之后,他一直在想这事。
在他眼里,他不得不承认他是被希德所吸引了,即使理智上对他们做了客观的判断,情感上却还是想要给他们一丝偏爱。
至少……陆嘉树,他是真的觉得可惜。
所以他才联系到了夏染,决定还是要过来一趟。
他本就带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至少对于这个他只看了一次现场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乐队,他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
长久的沉默。
韩睿低垂着双眼,两手交错放在桌下,由于用力,手上的青筋格外明显。
陆嘉树觉得自己有点发懵,没想到自己一来听到的就是如此残酷的一番话。
凌宇真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在诉说着内心的不甘。
周泽烨的身体坐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夏染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觉得内心苦涩至极,却无法说出什么安慰他们的话。
这种场合,没有她说话的份。
“段老师,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们我们一点可能都没有的话,恐怕不会来这一趟吧?”
陆嘉树从现实中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选择了质疑他的动机。
如果真如他所说,那情况就是,金榆唱片的人浪费了人生中的几分钟或是十几分钟对他们做出了这样一个判断,那他有什么必要再浪费几十分钟专程来见他们一面?
即使他表明了自己的个人立场,陆嘉树也不认为他会这么闲。
段钧抬起眼看向最后来的陆嘉树,唇角勾起,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他身子后仰,靠在了身后的沙发背上,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有自己的私心。”
“我都说了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还没过那青春热血的年纪。但这不代表我没有脑子。”
他抱着双臂,气定神闲地吐出一句话:“以我个人的看法,你们现在有两条路。”
“一、放弃乐队,转行偶像。二、解散乐队,主唱单飞。”
他敲了敲桌子,“这是我能看到的最有可能成功的两条路,也是我能为你们提供的唯一建议。”
他说的两条路,哪一条都不是他们的本心。
陆嘉树的内心有如一团乱麻,在听见“单飞”这个词的时候,他几乎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壳而出。
这是他从未思考过的一种可能,这时被段钧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他没法不去想。
纷乱的思绪在四人的脑子里陆续闪过,心思各异。
韩睿想起之前林轶正说过,让自己悠着点,希德的未来或许不会这么快到来。
然而他没想到,一种截然不同的未来竟这么快就来了。
他觉得很不甘心,不管是作为希德的贝斯手,还是希德实际的队长,段钧这番话几乎是毁掉了希德一直以来所有的坚持。
那个林轶正赌上自己的人生也要坚持的东西,在其他人看来,是没有必要存在的。
这样的事,他不允许。
“段老师,或许我们还有第三条路。”
韩睿的目光射向靠在沙发上的段钧,“继续乐队,获得成功。”
他的手在桌子下紧握成拳,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说出这句话。
段钧微微蹙了蹙眉,像是预料到他们不会轻易地接受现实,认真说道:“有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你们还年轻,很多东西要换个角度看。”
他像是想要解释些什么,身子微微前倾微微看向韩睿,“第一,国内的偶像产业现在或许还和国外有差距,但未来一定大有可为。你们的条件很好,年纪又小,值得一赌。”
“第二,说实话你们的主唱资质出类拔萃,如果经过专业训练,绝对有成为卖座歌手的可能。恕我直言,他放在你们乐队里,是屈才了。”
陆嘉树的天赋,其他三人有目共睹,包括退出的林轶正。
但如此直白的语言,多多少少还是打击了其他人的自尊心,但这样的事实却让他们无可辩驳。
自己坚持的东西,在对方看来,是没有选择正确的路,是埋没了陆嘉树的才华。
凌宇真虽然才加入乐队不久,照理说并没有跟希德共过患难,此时却是感同身受。
他在这时才深刻地体会到了自身实力不足的无力,以及那种对于别人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弃如敝履的不甘心。
一种强烈的感觉在他心中萌生,他想和他们一起将“希德”做下去,即使不被看好,即使受人冷眼,他也想和他们一起创造自己的价值。
“人的价值,是自己说了算的。”
陆嘉树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开了口,“陆嘉树离了希德,什么也不是。”
他朝段钧露出个笑脸,“段老师既然说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又愿意跟我们交朋友,我就自作主张叫你一声'段哥'了。”
“你给的两条路,我们一条都不会选。希德只会选第三条路。”
“曾经有人说过,希德只会有一种未来,我们坚信,并会为此付出全部。”
他有些抱歉地看着段钧,“段哥今天能来这儿,跟我们说这么多,我们心怀感激。但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们毕竟还是不谙世事的年轻人,注定是要吃点苦头的。”
段钧从他的话语里读出了他们的笃定,也选择了尊重。
他来这里,本就是为了了结心中的那个念头,至此,他也再无遗憾了。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道:“没关系。这事本来就只能算是我的私事。我只是给出建议,决定权在你们。”
话毕。
事情就算是了结了,段钧也没有理由再留下去。
他跟几人道了别,临走时还对几人挥了挥手道:“我拭目以待。”
他一走,韩睿才颇为自嘲地说道:“音乐节那天,我还问过铁哥我们去寄demo有多少可能性,没想到今天就有定论了,甚至都不需要听一听。”
夏染默然无语,想起了那一天她说过她在赌,那时她等来了金榆唱片的人,以为自己至少没有输,但今天,对方单方面地宣告了她的失败。
“老大的东西可不能丢。我怕被他打。”
凌宇真觉得自己的内心仿佛越来越清晰,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是啊。”
陆嘉树的话语里充满了怨念,“他打人真的很痛。”
韩睿回忆起陆嘉树被揍的画面,甚至有些想笑,“罢了。不过就是从头再来。”
三人没有注意到坐在一旁的周泽烨,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他默默地坐在那里,身体从最初的笔直到现在的微微弯曲缩在沙发的角落,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
他甚至没有勇气参与今晚的话题,即使他比谁都不愿意接受那两条路。
从一开始,他就是抱着从一而终的想法开始的,他不想做希德以外的任何事。
然而,对于他来说这件理所当然的事被全盘否决了,甚至斩断了他以后的希望。
他突然觉得没有方向了。
如果自己真的不具备那种天赋,如果注定要失败,还有努力的必要吗?
几人在“月雨”咖啡厅互相道别,在冬日的深夜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