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没事。还好我听爹的，日日备着一把石灰粉。”
    石灰？怪不得朴管家刚才叫的那么惨。
    想说不对劲吧？可再看看年纪虽小却可见日后容色非凡，且又弱柳扶风的翎霜。
    人家习惯带些防身的东西，好像也没有问题。
    朴掌家被带下去等候百川堂的人来，李莲花和方多病说了一声，便以带翎霜四处走走散心的借口寻去了关押朴管家的地方。
    想起那位朴管家真正的身份，翎霜会意跟上。
    “爹，那我先去旁边那后面的竹林转转。”
    “好。”
    两人一来一回，便给李莲花准备好了理由。
    能无人察觉最好，但若是不幸被人发现，便可说是赏景途中与翎霜分散，急于寻找走错了路。
    为防止有人看到，两人还按照准备的说辞先去竹林附近逛了一圈，然后李莲花不经意走快几步，离开了竹林。
    翎霜则是换了个方向，往竹林另一边稍远些的出口走去。
    “……除非，你就是那个人。李相夷”
    “嗤，不是我说你，再怎么也不能这般乱攀咬人啊。”
    他信誓旦旦的样子，让朴管家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你们是不是很害怕那个人，所以见到一个有点联系的人就怀疑是他啊？”
    他不屑轻笑，语气带点讽刺。
    “那你是谁！”
    “金鸳盟害了那么多人，怕是你们也不记得有些谁了吧？我不过就是一个受害者，想要帮自己曾经的恩人一把罢了。”
    这样的回答惹恼了挂在铁架上的人，他气急道：
    “不对，你耳边的洞明明是中过碧茶之毒的象征，要是普通人怎么可能活下来！”
    李莲花听着，抬手在耳朵上一抹。
    “哦，你说这个啊？小女顽皮，帮我点上的。”
    只见他手指拂过，沾上了一点墨迹，而他的耳朵则恢复了光洁。
    朴管家目眦欲裂，嘶吼着：“这不可能！”
    趁其心神失守，李莲花想要借机问出师兄单孤刀尸体的下落，但那人却拒不回答。
    李莲花耳尖微动，‘有人！’
    他佯装向外走去，果然，朴管家直接挣开锁链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同时，外面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噗呲——”
    听到刀剑入体的声音，李莲花心下一松。
    即使自己解释得有问题，但这人不死总归是留有隐患。
    两人走出门外，方多病问起李莲花为何出现在此处。
    正要开口解释时，翎霜跟在一个小道童后面路过院门。
    “喏，那不就是你要的原因？”
    两人说话间，翎霜也发现了他们。
    提裙踏上台阶，李莲花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里面刚死了人，可别冲账了她。’
    “我不是已经过来了，你站那等着就行。”
    方多病提起灵山派三位师兄请他们吃饭，李莲花却摆了摆手。
    “你自己去吧，我带翎霜先回去了。”
    两人走得慢，路过山门时，那为翎霜引路的小道童已经捧着一个大礼盒等着了。
    “李姑娘，这是我们灵山派的些许心意，还望您收下。”
    翎霜看向李莲花，见他点头，向那小道童微微屈膝一礼。
    “那小女便却之不恭了。”
    晚上，李莲花在一楼做饭，楼上他特意改出的翎霜那间屋子却忽然开了门。
    翎霜披着夹棉的斗篷，手里拿着那个礼盒慢慢挪下楼来。
    她尽力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免得这脆弱的身体一下子晕过去。
    “爹，你猜灵山派给了什么？”
    李莲花将菜倒进锅里拨弄几下，抬眼看向翎霜。
    “难不成是金子？”
    “嗯。”翎霜将盒子掀开，里面一边是各种药材，一边是满满一盒金叶子。
    鉴于翎霜经常要喝药，李莲花到一个地方，就会拉着翎霜寻找各种药材。
    是以那些药材虽然难得，在翎霜这儿却是日日都要入口的东西。
    而早些年经历过穷苦的两人，看着这一盒金叶子都是满眼放光。
    李莲花肉疼地盖上盒子，往翎霜的方向一推。
    “快收起来。”
    翎霜疑惑：“爹不留着补贴家用吗？”
    “家用有我挣钱，这是灵山派补给你的，你只管拿着就是。”
    两人说话间，李莲花一直拨弄的菜也熟了。
    将翎霜推到屋内，李莲花给黄狗的食盆里添上饭。
    “狐狸精，来吃饭了！”
    “原来这只狗叫狐狸精啊？李姑娘一直叫它大黄，我还以为它就叫那个名呢。”
    方多病提着两坛酒靠在栏上，笑嘻嘻道。
    翎霜晚上喝了药，本就吃不下饭。
    他这一来，正好能免了自己被李莲花盯着吃饭的痛苦。
    将盒子往怀里一抱，翎霜一手扶着栏杆，趁两人谈话，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在轻微的开关门声音之后，二楼的灯光亮起。
    二人对坐饮酒，在不远处昏黄的灯光下，仿若谪仙般疏远的人仿佛踏入了凡尘。
    两坛酒喝完，方多病已经醉的不轻。
    李莲花将他安置在一边，回到莲花楼上。
    清晨醒来，发现连人带屋都不见了的方多病如何气愤自不必说。
    翎霜昨夜睡得迟，今天也起得迟了些。
    听到楼下的清脆的碎裂声，她连忙穿衣下楼。
    看到李莲花满脸苍白坐在床上，翎霜忙找出药材煎上。
    “爹，发作是不是又提前了？”
    先递给他一颗药丸，看着李莲花服下后，翎霜急切地问道。
    “嗯，不过没事，已经压制住了。”
    翎霜坐在药炉边扇着火，声音有些落寞。
    “老和尚说的十年就快到了，爹还会一直在吗？”
    “放心，那方多病是个有钱的。我死之前把你托付给他，你日后就可清闲度日了。”
    “呸呸呸！乱说什么！当年是不是你说要当我爹的！怎么还能变卦呢咳咳咳——”
    翎霜急急说完，就捂着嘴咳嗽起来。
    李莲花下床将她扶到一边，接过了熬药的活。
    “好了，还没到那一步呢，或许很快就有转机也说不定。”
    药罐中升起雾气，味道和十年前的别无二致。
    ……
    当时翎霜发起高烧，他自己也是勉力支撑，等被普度寺无了和尚找到，两个人都已经晕过去了。
    “你还真是好命。在水里漂了这么远，路上不乏暗礁密布之处，竟然半点伤没受。”
    “你又用这梵术，把我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
    “老衲何德何能，全靠和你一块那个小丫头啊。”
    见李相夷不解，无了大师解释道：
    “她高烧还未醒，不过老衲看你当时那情况，应该是舍利血保住了你的心脉。
    虽然不多，但加上扬州慢的心法。十年之后，若你能向死而生，那重回巅峰，甚至到更高的地方都不是问题。”
    “向死而生？”
    无了大师将药碗递给他，并没有回答，而是先说起了舍利血。
    “舍利血，乃是前一世功德深厚之人转生后，心甘情愿献出的精血。一滴堪比十滴观音垂泪。”
    “可我记得她并无伤口。”
    “一念救生，心随意动。她发自内心想要救这个人，精血又何须伤口。”
    李相夷似懂非懂地点头：“原是这般。”
    又交代几句，李相夷起身向外走去。
    无了大师劝着，他却只是不言语。
    走到门边，耀眼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李相夷感到久违的温暖。
    “走吧，去看看那孩子。我答应过她，只要我能活着，她以后就是我女儿了。还劳烦大师帮她取个名字。”
    翎霜那会还昏睡着，高烧渐渐退下，脉象也越来越虚。
    连灌了几日药，总算保住了她一条命。可惜一身学武的绝佳天资，尚未面世便毁于一旦。
    药汤沸腾的声音将李莲花思绪拉回。
    把药汤倒进碗里晾着，又拿出翎霜的药罐熬上，李莲花坐回桌前。
    拿出从朴管家手上摘下来的戒指，他转着看了看，忽然问道：
    “翎霜想去玉城吗？”
    “昆仑玉城？”
    “对，我有些事要去那里办，有不小的危险。方多病很快就能追上，你也可以跟着他一块。”
    “不用，我要和爹一起。”
    自从发现自己难以给她优渥的生活，李莲花不止一次想要将帮翎霜找到她的亲人。或是给正直良善的富户抚养。
    只是翎霜当时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却认定了他一般。一提到这件事就只坚定地摆明自己的态度——
    我不去，我就要跟着爹。
    “好吧，你可以跟着我，但到了玉城，你一定要时刻准备好保命的东西。”
    “我知道的，爹放心吧。”
    小楼重新移动，停在一座客栈不远处。
    “那座客栈有古怪，翎霜记得跟紧我。”
    跨了火盆进殿，两人各开了一间房。
    多日未曾沐浴，翎霜找店家要了水便舒舒服服泡了进去。李莲花则是在楼下大堂正对翎霜房门的位置坐着，看着二楼屋门前那只黄狗。
    约一个时辰后，方多病果然来了。
    听到他吩咐离儿和旺福上去搜查他们的房间，李莲花对凑过来挤在一桌的方多病道：
    “我的房间你随便看，但是翎霜在休息，你最好吩咐一声你那两个侍从。”
    话音未落，黄狗的叫声便从楼上传来。
    旺福和离儿正僵持着，楼下人的注意也集中到了那里。
    身边李莲花的怒气不加掩饰，方多病起身想要去阻止还在和黄狗僵持的两人，那间屋子的门却忽然开了。
    翎霜衣着整齐，披着浅碧色的斗篷出来。
    “大黄，你在叫什么。”
    小姑娘声如钟磬，面若芙蓉。即使年岁尚小，但店中不乏卑鄙之人。
    方多病已经上了二楼，站在翎霜身前挡住了那些令人恶心的视线。
    “李姑娘，是我的侍从冲撞了您，在下深感抱歉。”
    翎霜没说什么，径直下楼坐在李莲花身边。
    方多病跟在她身后下来，坐在李莲花另一边。
    那些人看她明显有相识的人同行，也移开了视线。
    翎霜静静坐着听两人你来我往，手悄悄往桌上的瓜盘伸去。
    “又想喝药了？”
    李莲花力道温和，语气却坚定地很。将翎霜那只手按下，他将桌上的瓜盘推向方多病那边。
    “吃了吧，不然她看着难受。”
    一阵风袭来，吹开了客栈的大门。
    翎霜裹紧披风，往远离门窗的方向缩了缩。
    马上就到她平日就寝的点了，翎霜脑袋开始一点一点。
    忽的又是一阵大风，店里吵嚷起来。
    翎霜睁开眼睛，就听到许多人叫嚷着有鬼。
    接着一声尖叫，大家都看向天花板上滴落的血珠。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方才还在大厅里坐着的人们都往楼上跑去。
    二楼李莲花的房间，方多病身边那个名叫旺福的小厮惨死在桌上。
    李莲花下意识站在翎霜身前挡住她的视线，下一刻却被方多病抽出的剑抵在脖颈上。
    “是不是你搞的鬼！”
    翎霜气愤之下，直接从他身后出来，挡在李莲花前面。
    “你到底想怎样啊！咳咳咳咳——这一晚上先是让你的侍从打扰咳咳咳——打扰我休息，又是，你家小厮！翻我爹的房间！”
    翎霜停下顺了顺气，身子却依旧挡在李莲花前面。
    “这般无礼，怎么好意思拔剑指着我爹！咳咳咳咳，他方才和你一同在楼下，难道还不够清白吗！”
    翎霜越说越气，身子渐渐向后倒去。
    李莲花一手扶正她，一手拨开方多病的剑。
    他微微启唇，外面却传来玉城护卫搜查的声音。
    方多病放下剑往嘈杂的方向找去，李莲花扶着翎霜走得慢，到场时刚好听到最后一句。
    “都给我带回玉城去！”
    牢房里，方多病吵吵嚷嚷的声音让翎霜不适地皱眉。
    本来坐在她身边的李莲花起身将人叫了过来。
    “你吵到翎霜了。”
    方多病看看地上脸色苍白还皱着眉的人，心里涌上浓浓的愧疚。
    他压低声音：“抱歉。”
    “这个玉穆蓝并无实权，大事他做不了主。”
    正欲再多解释几句，翎霜忽然咳了几声。李莲花转身蹲下，扶起她来轻拍着后背。
    “翎霜可好些了？”
    “噗——”
    一口鲜血正喷在凑过来查看情况的方多病身上，那白色的衣摆上瞬间晕染出一团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