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霜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已经看到了日后无望的生活。
“皇兄,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皇帝却不回答她的话,只说道:“天色不早了,明日居安去考察下翎霜的基础。她年岁还是小些,难免跟不上课程,还要你多加指点。”
谢危听懂了皇帝话里的暗示,心中生出几分喜意。
“谢圣上。臣定会全力教导康安殿下。”
(臣一定会把握机会,和公主好好相处的。)
次日,从未初到申正,整整一个半时辰过去,翎霜才从谢危那里逃了出来。
想起自己方才的尽力,翎霜脸色极差地快步走在前面。
这人尽出些极偏,极难的问题考她,分明就是故意难为。
还说什么每天抽出一个半时辰单独授课,她一个清闲的公主,每日抽出这点时间轻轻松松,就是不知道日理万机的谢少师,要怎么挤出这些时间了。
想到这里,翎霜在谢危那里压抑许久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
她坐在水榭中思索着最近的安排,余光瞄过池子里几朵芙蕖,忽然想起一事。
“绮罗,我们出宫。”
……
姜府中,下值的姜伯游带回了姜雪宁被选为伴读的消息,引起一室惊讶。
孟氏和姜雪蕙不提,姜雪宁想起那日赏花宴上康安长公主别有深意的眼神,更是疑惑。
‘难道她的意思不是那样?可是她明明帮我避免了和沈芷衣接触啊?’
姜雪宁尚未与翎霜交流过,也无法确定翎霜到底是什么意思,心中颇为焦急。
她心中烦忧,听到母亲不由分说的指责,当即开口讽刺。
“我若真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母亲该大喜才是。如此,姜家可算是来日无忧了。”
她说完便走了出去,姜伯游和孟氏也不阻拦,毕竟还有个无故“落选”的姜雪蕙在这里。
姜伯游安慰说下次有机会一定是她的,身后却传来孟氏的声音。
“对对对,还有康安长公主呢……”
姜伯游忙回头瞥她一眼,孟氏才止住了话头。
翎霜没能成功出宫,因为她在宫道上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勇毅侯燕牧。
让小太监将人叫来,翎霜头一次暴露自己的演技。
她像是向家长告状的小孩般,边诉说着京中皆知的事情,边引着燕牧走到僻静处。
确认周围无人,她脸上装出的气愤消失地一干二净。
勇毅侯燕牧一路都在想着:康安长公主看来是真的烦燕临,自己答应儿子的事估计不成了。
忽然见她这一变脸,着实被惊着了。
“殿下,您……”
“侯爷,我和燕临相识这么多年,不说有没有旁的心思,但情份不是假的。不久便是他的冠礼,但他还是太赤诚了些。以燕家如今情况,不能尚公主。侯爷莫要太纵着他了。”
一番话看似是在说燕临不自知,但换一个方向理解,燕牧很快明白了其中深意。
“多谢殿下宽厚,臣定会好好约束犬子。”
在深宫中耳濡目染五年,翎霜立刻明白他是领会到了自己的提醒。
“侯爷慢走。”
接下来几日,燕临再未出现于自己眼前,翎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之前总想着一切还来得及,想要在保护他那份赤诚的同时,一点点将燕临点醒。
若不是自己去了趟灯会,之后皇帝便近乎光明正大地将自己和谢危扯到一块。
翎霜也不会察觉到他对燕家和薛家的忌惮如此之深。
让自己嫁给谢危,便能提拔起以他为首的一干文臣和薛家争权,正巧还能压制燕家这般武将世家,可谓一举两得。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以是主动,但也可能是被动。
正是因此,翎霜才找了燕牧。
事实证明她这办法还不错,要是早知道告家长能有这么好的效果,自己之前……
唉,估计早知道,她也还是会选择徐徐图之的方式。
……
他的事基本稳定了,翎霜也该去找女主谈谈了。
从某个方面来讲,她们也算得上是盟友。之前自己无意坑了她一把,还是该好好解释清楚。
翎霜想得很好,在女主进宫后便去找她解释清楚。
可谢危的到来打乱了她的安排。
“先生今日不用去文华殿授课吗?怎么来的这般早?”
翎霜本已经计算好时间出发,没成想却在宫门口碰上了这人。心中叫苦,嘴上也不大注意。
谢危看了眼她,声音平静:“看来是下官打扰了殿下的安排?”
“不不不,先生特意前来,怎么能说是打扰呢?”
翎霜心里疯狂吐槽着不按约定时间来的谢危,同时毫不含糊地将人引进宫内。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暗戳戳的小动作,不顺着你就加课是吧,我这就请您——进——来!’
她脑海中怎样咬牙切齿,脸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乖巧微笑。
‘**,现在想想,自己都演了整整五年的戏了,要是有朝一日回去,我看还有那个黑粉敢说**演技不好!’
翎霜愤愤坐在谢危对面,内心活动暂停的这一瞬间,她才发现这人身后背着一张琴。
“来,试试这把琴。”
谢危将琴包解下,放在桌上打开包裹。
翎霜看看谢危,试探着伸出一指,轻轻拨了下琴弦。
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翎霜不由得赞叹:
“真是一把好琴,不知先生是从何处得来?”
她双眼亮晶晶的样子,明显是喜欢的表现。和去年自己看到的,被燕临带去自己书房的她面对自己那张琴的眼神,一模一样。
“它现在属于殿下,殿下日后可以说这张琴是从谢某处得来。”
翎霜正忙着看那张琴,无暇回答他的问题。只胡乱嗯了几声。
谢危看着那双柔夷抚过琴弦,仿佛触感从这张琴传到自己府中那把出自同一棵树的琴上,接着又传回自己身上,引起一阵战栗。
谢危带着凳子一点点向翎霜的方向靠近,心脏好像快要激动地跳出来。
他不知道翎霜为何那么害怕自己,但此刻能离她这么近,属实是他从未想过的。
“先……生。”
翎霜无意间抬头,刚好撞进谢危的视线中。
她立刻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过近,拉着凳子想要逃离。
谢危怎能允许,长臂一伸,翎霜的手腕已经被他拉住。
“殿下聪慧,应该不会猜不到吧?”
“你,你说什么呢?什么猜不猜的。”
翎霜大脑飞速转动着,谢危却在这时后撤。
“臣的意思是,以后还要殿下每日多拿出半个时辰来,随下官习琴。就从今日开始吧。”
两个时辰过去,谢危离开后,翎霜忙赶去伴读们考核的地方。
“公主殿下”
她的出现引起一阵行礼声,打破凝滞气氛的同时,也让亭中的沈芷衣看到了她。
“霜霜快来!”
沈芷衣说着向她走去。
翎霜和她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所以并未和方才过来的沈芷衣相遇。
“我去寻你时,不是谢少师在授课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沈芷衣凑在翎霜耳边悄声问道。
“刚好时间到了,我这不是赶紧抄近路来寻姐姐了?”
沈芷衣注意到她不时往姜雪宁身上瞥去的视线,捏了下翎霜的鼻子。
“跟我还撒谎,是来看她的吧?姐姐都帮你安排好了。”
天啊,这不就相当于在女主面前承认了是自己把她坑进宫的吗?
翎霜着急,却没有怪沈芷衣的意思。
难得见自己有“想要相交”的小姐,她自然是极力促成。
两人行至亭中,翎霜抬手示意众人免礼后,转向姜雪宁。
看到她脚边的香炉,翎霜大概猜出姜雪宁想做什么了。
“听闻姜姑娘也有一位姐姐,倒是和我相似。考核结束后来陪本公主说说话吧。”
她悄悄朝姜雪宁眨了下眼,试图传达自己的意图。
“谢公主厚爱,臣女谨记。”
好在这波信息传递成功了,翎霜揪着的心松快不少。
“嗯,本公主等着你。”
看她们说的差不多了,沈芷衣挽起翎霜的手。
“好了,见也见过了,正好母后找我们,一起走吧。”
……
午后,翎霜总算见到了女主。
她立刻将人拉进屋里,绮罗领着人将茶点摆上,又齐齐退了出去。
殿中只剩两人,翎霜也随意许多。
“抱歉啊,我原本是想帮你远离宫闱的,可当时……”
“……总之就是这样,你就被添到伴读名单上了。可是我保证,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翎霜说罢,眼巴巴盯着姜雪宁,眼睛一眨一眨,竟是对着这张脸,不自觉将对闺蜜姜宁的习惯带了出来。
“好吧,我原谅你了。”
“真的吗?果然还是宁宁最好了!”
她下意识抱住姜雪宁的胳膊,头也微微偏向她肩的方向。
这动作做到一半,翎霜忽然僵住了。她坐直身子,轻咳几声。
“好了,接下来,我们来说正事。”
姜雪宁在翎霜对自己做出一系列亲近动作时便懵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听到她说着那句“宁宁最好了”抱住自己时,更是下意识察觉到一股怪异的剥离感。
仿佛,她说这话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别的什么人。
在这一刻,她对这个前世从未出现的康安长公主的好奇心达到了顶峰。
“殿下请讲。”
姜雪宁说完,便听到细微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一只带着淡淡馨香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是重生的”
她瞪大眼睛看向说出这话的人。
翎霜对上她一瞬间的慌乱后立刻恢复冷静的眼睛,确认姜雪宁不会高呼或者尖叫,才将手放了下来。
“殿下怎么知道?”
听到这问题,翎霜不慌不忙将自己想了许久的答案搬了出来。
“你上辈子没见过我吧?你可以理解为你死前的悔恨感动了神灵,然后她就派我来帮你了。”
“神灵?”姜雪宁沉吟着,显然不太相信。
翎霜半点不虚。这里是小说形成的世界,那写小说的人,也就是作者,可不就是创世神一般的存在?
姜雪宁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出半分作伪。在翎霜接连说出许多前世发生的事情,甚至有些时候她内心的想法后,她相信了这个说辞。
若是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还可以说是推断或者和自己一般重生而来,但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是神灵的可能便加大了不少。
“现在相信了吧?那你来和我说下大致想法,我好帮你。”
她说到这里,姜雪宁又想起了自己进宫的事情,不由得在心下猜想着:
‘莫非她是个刚上任的?才会办事不熟练?’
想着,姜雪宁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只巴掌大的小小神灵。还费力地翻着自己前世记录的书册。
她脸上不由得带出一点笑意,直到被翎霜呼唤声拉回现实也未敛去。
“总之,大概就是要改变燕临,张遮,芳吟等人上辈子的命运。”
“嗯,我这边确实收到了这些愿望。”
翎霜点头,继续维持着神灵的人设。
“那你呢?”
“安稳活到离世,怎么样?”
“可是我把你坑进宫了,哪里还有安稳可言。”
翎微微低下头,散发着难以遮掩的愧疚。
“好了,别太在意。我想求的那么多,怎么能全部靠你实现呢?进宫了才好找你帮忙不是吗?”
她说着,伸出手轻轻放下,掩住了另一双尚显稚嫩的手。
“好!那我们先说燕临吧,我已经提醒燕牧要教他一些事情了。雪宁谈谈你的想法?”
听到雪宁”二字,姜雪宁错愕一瞬,答道:
“我本来想着,他这一世既然对你有意,不如让他做你的驸马,或许能保住他。”
姜雪宁对自己的计划丝毫没有隐瞒,翎霜脸上笑意更深。
她就喜欢这样坦诚的,若是两边都遮遮掩掩,交流起来麻烦极了!
“不行,这条路不能走。当今忌惮薛燕两家,一旦尚公主,权力更进一分的同时,也会带去灭顶之灾。”
“还是阿霜想地全面,那燕临那边,我们就等燕伯父的好消息了?”
“好,那下一个谈谁呢?”
“张遮和芳吟你还未见过,我们先说别的。”
姜雪宁随意找了个理由,翎霜从善如流地跟着她的话走。
“谁啊?”
“谢危,我今日听到你说他在为你授课?”
“对”
翎霜点头的动作都带着满满的哀怨。
“根据我上辈子的经验来看,他心眼子多得很,你要小心。”
“好~”
翎霜应着,不经意打了个哈欠。
姜雪宁注意到她这动作,嘴角轻轻扬起。同时声音也加高几分。
“既然殿下累了,那臣女便先告退。”
“好,绮罗派人去送雪宁。”
……
和女主友好交谈给翎霜带去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便在第二日被谢危打破了。
“不是,为什么啊?这卷子是考伴读的,我为什么要写?”
翎霜看着“一大早”带着卷子来到自己宫中的谢危,声音颤抖且不可置信。
‘不是,为什么都穿书了,还要考试啊!或许,这算是课后作业?那更不能答应了,依谢危的性子,这种东西一旦开头,只会越来越多。’
翎霜想着,脸上露出几分担忧。
“若是不愿写伴读的卷子,我这还有特意为公主出的一套。不知殿下……”
翎霜眉头一皱:“就不能不写吗?”
“殿下,此番您是学生,该听先生的话。或者,我去向陛下——”
“不用了,我写!”
翎霜气鼓鼓地拿过他后面取出那张明显小了不少的卷子,在书案边坐下。
一个时辰后,谢危收起卷子。
“今日便先到这里,下官还有事务,午后便不来授课了。”
听到这话,翎霜几乎要遮掩不住自己的惊喜。
她掐着自己的手心,艰难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恭送先生!”
……
勇毅侯府中。
属于世子的院中,一片寂静。
燕临随意坐在地上,将不知何年的物件都翻了出来,一样样摆在自己面前。
自从那一日燕临与燕牧整整一晚的谈心后,他已经维持这样子有好几天了。
好在他并未出现不吃不喝的情况,只是要求下人们安静。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样样将那些东西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其中目光停留最久,拿在手里次数最多的,是一张云绢的丝帕。
谢危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接连几日和翎霜相处带来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有些头疼。
为什么偏偏是燕临呢?换任何一个人,自己都会开心。可偏偏是燕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