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部外面,不知一开始是谁喊:“汪同民,出来!”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喊起来。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整齐划一。
“汪同民,出来!”
“汪同民,出来!”
这喊声像一道道炸雷,响起在每个人的心里。
会议室中,所有人都看着汪同民。
几分钟后,大家都明白,这个官位颇盛,号称铁腕的人,心虚了,怂了!
“杨省长,你代表省政府去做做工作吧。吉钢股改工作暂停,已经签署的投资协议作废。后续问题,省委省政府会充分听取吉钢职工意见,制定更科学,更合理的股改方案!”
最终,汪同民用干涩的声音对常务副省长杨海舟说道。
“代表省政府......”这四个字落在大家耳中,已经有人脸上露出鄙夷之色。
这样的情况下,汪同民居然不敢亲自出去面对群众。甚至已经做好甩锅的打算。
外强中干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
能坐在这间会议室的,没有一个是傻瓜。都是千年的狐狸,都读得懂聊斋。
人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一直不露面的姜斌。心思活络的人已经想到,汪同民想把主要责任推给省政府的想法,恐怕不容易实现。
姜斌一系列反常的表现,如今看来,是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
姜斌确实早有预料。或者说,周严说的话,他至少相信一部分。
所以这时候,他站了出来。
“工人师傅们!我知道大家对这次的股改有意见。尤其对收购方的管理团队有意见!”
“更是对下岗分流方案有意见!”。
“首先,这是政府的工作做的不认真不细致,调研不够,监督不够,对实际情况了解不够!不怪大家!”
“对此,我代表省政府给所有吉钢工工道歉!”
姜斌放下手中的高音喇叭,深深鞠躬。
面前的火墙依旧熊熊燃烧,火光照在姜斌的脸上,明明灭灭,有种不真实感。
办公楼中依旧没有回应,不过所有的窗口都挤满了人。他们默默听着,看着。
姜斌直起身,接着说道:“我作为吉北省省长,今天在这里郑重表态,政府会慎重考虑大家的意见,重新评估股改方案。”
“稍后政府会提供条件,让所有吉钢职工都有表达自己意见的机会。前期由于政府失误,给大家造成的损失,也会有相应补偿方案。”
“老少爷们儿,大家想一想,这样僵持下去,能有什么好处呢?事情总是要解决,你们抗议的目的,也不是要毁了吉钢,毁了自己。”
“大家不要有顾虑。我可以保证,只要大家冷静下来,给政府改正错误的机会,政府也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结果。”
“但现在,你们要先把被困在里面的人放出来。有受伤的,要马上救治,还有投资商,他们是客人,咱们吉北人可没有这种待客之道......”
办公楼内。
何永贵等十几个老工人围着祝一飞沉默不语,
辛苦挣扎了几个小时,祝一飞已经耗尽最后的生命,带着不甘和恐惧离开这个世界。
没人对他报以一丝怜悯。但他的死,却让活着的人不知所措。
所有的群体事件,都是凭着一口气。情绪起来时,人们可以无所顾忌的持续疯狂发泄很久。但前提是中间不能停。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吉钢的其他地方,人们还在发泄,还在愤怒。
但高炉车间,却因为高潮来的太快,让事态一下子窜到顶,不得不停下来。
人们的情绪依旧饱满,心里压抑的怒火依旧在,但却卡住了,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姜斌的话,他们听的清清楚楚。这本是他们所期待的结果。
但祝一飞死了。
在人们朴素的认知中,一旦出了人命,那所谓的不追究,就根本不可能。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百姓认可这样的价值观,哪怕要承担责任的是自己。
忽然办公楼里再次喧闹起来。
“何师傅,其他分厂的人过来支援咱们了!”
一个年轻人从沿着楼梯跑下来,边跑边兴奋的大喊。
因为绝大部分警察都集中到了总厂和高炉一车间。充当打手的小混混们,在这几个小时中逃窜躲藏,早已经见不到踪影。
各个分厂的工人们在自己的地盘宣泄过后,除了少部分赶去厂部,绝大部分开始向高炉一车间汇聚。
“祝一飞被堵住了!”
“武警围在高炉一车间,咱们的兄弟用铁水和钢渣打逼退了武警!”
这样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播,越来越多听到消息的工人赶来支援。
很快,车间大门外的警察和武警,被无数的人反包围在里面。
这一下,工人们的声势更大。有年轻一些的已经开始鼓噪,警察不得不收缩队形,防止被人群冲击。
“老何!现在怎么办?”有人试探着问何永贵。
从一开始组织人散发资料,到后来何阳几个从招待所把人救出来,再到带领众人制定计划,分头采取行动。何永贵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人们的主心骨,意见领袖。
何永贵神情严肃,他和周严单独谈过,那个年轻人在告诉他应该怎样做的同时,非常郑重的提醒他这件事的后果。
周严是自己儿子的朋友,何永贵相信周严的话。但却不想按照周严的建议做。
虽然法不责众,但事情闹的这么大,最后总是要有些人来承担后果。
“小惩大诫,虽说不会处理很重,但处理是一定要处理的。不然政府的威信会受损,法律上也说不过去。”
“更重要的,是如果闹的越大,获利越多,而且不用负责,不需要付出代价,那将会起到暗示作用。”
“偶然事件再严重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形成榜样效应。”
“所以,你们要做好一些人会失业乃至坐牢的心理准备。”
何永贵想着周严的话,再看看祝一飞的尸体和周围或严肃或兴奋或担忧的同事,终于不再纠结。
“来几个人,帮着把他抬出去!我来和省长谈!”
人们安静一瞬,随即几个人上来抬起祝一飞的尸体,跟在何永贵身后往外走。
很多人也一起跟上去,却被何永贵拦住:“大家要是信我,就都在门口等着。我一个人就行!”
四五个人抬着尸体,跟着何永贵绕过火墙,来到大门附近。
“我叫何永贵!这是祝一飞,他死了!”
......
“汪公子,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车间某处,坐在轮椅上的周严笑眯眯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