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泉州。
“梁小哥路上小心些,可莫要再乱了市秩。”
一个脸上有疤的粗犷汉子把手里拎着的包袱递给身旁的少年郎,同时不忘叮嘱一句:“这东西可要守好,莫要未出城便揭了封。”
少年莫约十五六岁的年纪,五官端正眉毛浅淡,柔顺的长发不羁地披散在身后,气质清灵神烁光熠。
他把包袱缠在身上,接过绑着封条的宝剑,抬眉扫了一眼不良司的牌坊,嗡声道:“知晓,谢过方大哥。”
言罢,他紧了紧包袱转身离开了,这不良司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方大哥看着少年郎离去,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位梁姓小道实在是难以伺候。
梁满川,一位小道士。
他走在大唐的城街上,抱着自己贴了封条的宝剑东瞅瞅西看看,最后离开泉州一路狂奔至建州建阳。
梁满川看起来是个少年郎,可他奔跑起来的速度却宛如疾风,于人肉眼中不过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卷起阵阵风浪相随。
所幸他速度奇快,体力雄壮,巳时出泉州戌时至建阳,以远胜千里马的非人能耐翻山越岭,俯仰之间已然行至天下三十六洞天之一第十六洞天。
——升真元化洞天!
嘶!
梁满川灵巧的手指撕下不良司封条,一抹银白剑光自剑鞘之中迸射而出,清脆如笛的剑鸣声荡开。
锵!
眼看剑光已然飞出,梁满川脚掌踏地借力跃起,双臂挥动间稳住身形稳稳站立在堪堪一寸有余的剑身上。
宝剑悬空,他就站在宝剑之上,左臂抓着剑鞘托起右臂,手诀掐动周身微茫闪烁,宝剑便带着他稳稳飞入升真元化洞天之中。
成林碧绿在他脚下划过,寒风在他身上拍打,他不为所动,目光笔直的朝着前方看去,直到夜色的黑暗将他吞没,他才看见了深藏于群山之中的庙宇。
呼呼呼——
他纵身一跃,长袍猎猎作响,青丝飞舞翻动,三耳云头形宝剑轻轻一颤抖落沾染剑身的污浊化作流光回归剑鞘中。
梁满川怀抱宝剑朝着庙宇中走去,这庙宇除却香火味较重之外无甚特殊,依然被天地间的黑夜吞没。
他的目标明确,径直穿过其他的屋舍走到灯火阑珊的庙中,冲着庙中三位师长躬身施礼:“芳君见过师傅,师叔!”
这简易的小庙殿宇内空荡荡的,仅有一桌一炉六蒲团便只剩下泥塑三清像和在供奉着三清像的三位修士。
其中二人已至花甲之年较为年老,一人稍稍年轻一些但也有中年模样,已然过了而立之年。
中年模样的楚时煌缓缓回神,看着梁满川轻轻颔首:“师侄,你带了药草回来吗?”
梁满川神色有些沮丧:“没有,跑遍了泉州,并没有发现合适的草药。”
花甲之年的老者们也微微抬头,其中一人道:“天地气机早已低靡,而今幸得李氏明主善治天下,以弥天大运牵引天地气机方才使得灵韵重现,故此才有各家道统争渡,以保本法长久啊。”
另一人点头,颇感唏嘘地说道:“师弟所言极是,如今灵药难觅,不得药浴锻体越来越难入此道。”
顿了顿,他看向梁满川:“芳君不必自责,时也命也,非一人之力可以更改。”
“是,师父……”
梁满川行了一礼,左右看了看后便给香炉添了三炷香,虔诚地拜了拜后离开了。
楚时煌望着三清像,虽是泥塑但也栩栩如生,他深深将圣颜刻在脑海之中,起身跪拜后留下了自己的法令。
“二位师兄,我该下山了。”
他向着两位师兄拜别,将阳雪宝剑揣在身上在两位师兄的相送下走了,无风无雨无月,迈开步子离开,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天地。
梁满川时年一十五岁……
“师兄,此去山高水远,不知何时再见,我们就此别过了。”
一位身着阴阳袍子的女冠抱拳行礼,在升真元化洞天庙宇内拜别梁满川。
梁满川面色僵硬,死死地盯着面前肤如白玉的女冠,最终长叹一声:“此去一别,今生恐再难相见了,师弟多保重,也请照顾好师叔。”
眼看梁满川松了口,女冠连声称是,宝剑挂在腰背,一手托笏板一手持画卷,躬身一礼后跟上师父远去的背影。
她仅是脚尖轻点,阴阳袍便卷飞而起,缀在她身后跟着她追上师父的步子。
梁满川只是远远地看着,万般思绪最终化作一声长叹,收回的目光落在了庙宇之中。
泥塑三清像依旧是泥塑三清像,不曾缺损分毫,殿内仍是空荡荡的,只剩五张蒲团和那桌那炉。
他垂眉低目,手掌中静静地躺着两枚法令。
梁满川时年二十余三……
“芳君,此去艰难困苦磨难颇多,你要多加爱护师弟啊!”
容貌越来越苍老,精气神却不曾折损半分的师父看着梁满川缓声说道。
梁满川和师弟对视一眼,点头道:“请师父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师弟!”
“请师父放心,我一定听师兄的话!”
师弟神情之中有着按耐不住的兴奋,一如梁满川当年离开升真元化洞天的样子,朝气蓬勃。
师父点头,看着梁满川和师弟远去,他眼中带着欣慰。
和满含期待的师弟不同,梁满川神色淡然,心中默默盘算着此行要花上几日才能归来。
梁满川想不到,这是他和师父所见的最后一面。
梁满川时年三十有四……
“梁师伯,当真不再留了吗,也让我们为您尽尽孝吧!”
“不了,我……也该回去了。”
替师弟操办丧仪后,梁满川谢绝了师弟后人的求情,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归升真元化洞天的道路。
他不过是中年模样,可这一次他走得很慢,慢得将一路上的山花树木都看在眼中,将安史之乱的惨像尽收眼底。
梁满川时年八十有六。
他一路行善布施,并没有老者应有的疲态,可一言一行已经如汪洋般深沉,窥不见底。
时间仿佛不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可又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他。
公元675年-763年,梁满川时年八十余八,已然悟法得道的梁满川为残殇累累的大地进行了最后一次祈福,独自一人回到了升真元化洞天,于此闭世。
“回来呢?”
今年今日今时,站在梁满川身前的黄时雨好奇的瞪大了眼睛。
“后来……”
梁满川冲他笑了笑,神色却平静如水:“后来啊,他们脱掉了法衣卖掉了令牌,我守着一屋子法器,等待下一次中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