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皇帝都不曾开口。
晁冷端起热乎乎的茶碗,捧在双手中暖手,垂下眸子安静地坐着。
她也摸不准皇帝是什么态度。
按她的分析,外戚权势过大,势必对皇权形成威胁,而郑石作为郑家的顶梁柱,他要是倒下郑家的势力就等于去除了一半。
皇帝应该不希望他被治好吧。
所以,皇帝喊她来问这个,是想让她不要治好郑石吗?
理智上,她觉得皇帝为了稳固政权,这样选择也是理所当然。
但情感上,如果皇帝真的这样要求她,她又会觉得不太舒服。
怎么说呢,就是一个人如果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你可能因为某些原因可以理解他。
但你绝对不会喜欢他。
何况,这人还是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
坦白说,她希望闵珩的父亲能够光明磊落一些。
毕竟以后有可能成为一家人。
她希望皇帝以强大的实力,荡平一切牛鬼蛇神,而不是依靠肮脏的阴谋诡计来取胜。
晁冷也知道自己这想法太天真了。
权斗从来都是残酷的。
没有任何事情的价值排序,能超过地位稳固。
历朝历代,不出其外。
稳固皇权,是需要不择手段的。
这本就是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残酷斗争局面。
帝王需要的是残酷,而不是慈悲。
一个慈悲的帝王,足以导致灭国。
自古以来,莫不如此。
“爱卿!”
一声呼唤打断了晁冷的胡思乱想,她抬眼看向皇帝。
“太尉一生戎马,为大闵征战戍边,劳苦功高,乃国家之柱石,你要尽心尽力把太尉治好。今日下班后,你就去太尉府上吧。”
皇帝的声音清浅温和,缓缓道来,听起来令人极为舒适。
晁冷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无法判断皇帝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
他其实说的是反话。
让她自行领悟,替他把事情给办了呢?
晁冷承认自己是有些阴谋论了。
可是皇帝真的不介意治好郑石,可能会给他和朝廷带来麻烦吗?
还是皇帝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可以把控一切?
或者,根本就是她想多了。
皇帝根本不屑于那样做。
晁冷此刻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无数个念头,都没有把皇帝此刻的行为归结到善良上。
可见她潜意识里认为皇帝是个厉害的人。
她压下心中疑惑,回道:“臣遵旨。”
皇帝微微颔首,道:“爱卿明日依然来宫里上班吧。”
嗯?
晁冷猛然抬头。
啥意思?
怎么明日就上班,自己今天是来报到的,正式上班不得三个月之后么?
皇帝是不是忘记她提的条件了。
“陛下,您不是答应……”
“没错,从今日起,每个月朕会给你六天假,直到休满三个月止。”
晁冷:……
不是,我说老头……本来官员的休沐制度,就是每五天放假一天,你这给我休六天,不就是正常的休假么!
本来她提出三个月后上班,还想着回苍屏一趟,把事情都安排好,再慢悠悠来上班,可现在……
一个月六天,休完九十天,不得一年多?
这也太坑人了!
“不是……陛下,咱能不能……”
皇帝没给她机会说完,直接打断她道:“就这么决定了。”
晁冷:“……”咋还不能商量了呢。
看着对面的少年丧眉耷眼的,一副憋屈样,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出宫去吧。”皇帝挥了挥手。
晁冷施礼告退。
此时还不到下衙时间,大概四点钟模样。
因皇帝金口玉言要她下班后去给郑石看病,这属于圣旨,自然是拖不得的。
为表对郑家圣眷隆重,自然有内侍随她同去郑府。
一是传达皇帝的意思,二也顺便看看治疗情况。
因此她一出暖房,曹季就已经带了几个内侍在等候了。
一行人出了宫,晁冷借口要回陈府去拿药箱,先回了一趟陈府。
她把陈中启喊去了书房,跟他说了这事。
陈中启淡笑道:“陛下让你去给他治病,你放心治就是,别担心。”
晁冷不放心地再次确认,“我有百分百把握能治好他……”
陈中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只是对视一眼,晁冷就懂了他的意思。
她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她就放心了。
拿上药箱,和曹季等人乘坐马车到了郑府。
出来迎接的,依然是郑子瞻。
除了寒暄几句,并未多说。
郑子瞻看她一眼,好像有话说,似乎又觉得这场合不方便说,就没有开口。
一行人被迎入待客的花厅。
厅内有一老者,年约五十上下,清瘦矍铄,外表虽然平静无奇,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深邃如海,仿佛有着千年的积淀,充满了智慧和精明,像是一眼就能看透人心。
他坐在那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上位者的气质自然流露,无需多言,已然令人不可小觑。
只一眼,晁冷就猜出了他的身份,郑石的大儿子,户部尚书,郑经。
正月十五观灯,那晚郑经并不在。
这是晁冷第一次见到他。
第一印象,晁冷就觉得这老头有点东西。
自从穿过来后,第一次有人给她这种感觉。
曹季先和郑经寒暄一番,传达了皇上的意思。
郑经谢恩,对皇上的圣恩眷顾表示感激。
待他们话罢,郑子瞻才为她引见。
“清之,这位就是家父。”
“小子见过郑公。”
晁冷态度恭敬,自称小子,可谓非常谦虚了。
郑经点点头,缓缓道:“你就是晁清之?”
“正是。”
“老夫都听瞻儿说了,太尉患疾,幸得你出手医治……有劳你了,郑家上下莫不感激。”
“郑公言重了,我与子瞻兄交好,太尉乃子瞻兄的长辈,能尽一份绵力,实乃我幸。”
郑经道:“既然你与瞻儿交好,平时以兄弟互称,不如就唤老夫一声伯父吧。”
晁冷心里明白,郑经这是在试图拉近双方的距离。
可他的声音非常平静,面上也没有大的表情变化,让人一点都感觉不到他在拉拢她。
平淡的,就像家中晚辈带朋友来玩,自然而然地寒暄一样。
分寸把握的极好。
晁冷自然从善如流,“郑伯父。”
郑经淡淡点了点头,面上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