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吉的小院,没有院墙。
只在院落周围扎着一圈篱笆。
篱笆上还有去年枯死的南瓜藤,丝瓜藤之类的植物。
篱笆的边角还种着地,地里的菜苗嫩生生的。
浓浓的田园气息。
在前后左右至少都有土砖墙的人家中,简直是个特别的存在。
特别归特别,这也说明崔吉的家境很不富裕。
崔吉聪明伶俐,按说赚的应该也不少,怎么会这么穷呢?
按她原来认为的,至少也该小康吧。
不过,崔吉这样的处境,对她来说,倒是更有利了。
她真的很想用崔吉这个人。
就再看看人品了……
篱笆墙的好处就是视野开阔,晁冷才走过来,崔吉就看到了。
崔吉顺手从晾绳上扯了块手巾,擦着手就迎了过来,“郎君是来找我吗?”
“嗯。”她抬手自然地打了下招呼。
“家中简陋,郎君可要进来坐坐?”
“就不坐了,等会我还有事。”
“行,那,郎君说说找我有何事?”
“我想买两个下人,想叫你给看看。”
“是去牙行里挑,还是我带来给你挑?”
“都行。”
“那就劳烦郎君跟我去趟牙行吧,挑得余地多些。”崔吉建议道。
“好。刚看你在忙,会不会耽误你事?”
“都是些家务小事,不急一时,走吧。”
崔吉说着把手巾放到了晾绳上,冲屋里说了声:“阿娘,我有事出去一趟。”
“哎,去吧,几时回来?”屋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快的。”崔吉示意晁冷出去,顺手带上了篱笆门。
“老夫人的身体不好?”
“老夫人……可不敢当,”崔吉忙道,“家母的确身体不好。”
在大闵,夫人一词使用范围很窄,一般是对世家妇人的尊称,平民是很少这样称呼的。
“何病?”
“寒湿病,卧床很多年了,一直没医好。”
“你赚的钱都给你母亲治病了?”
“是的。”
“你可曾娶亲了?”
“未曾,家徒四壁,家母又是如此情况,没人肯嫁。”崔吉自嘲地笑道。
“在下略通医术,等有空,我来给你母亲瞧瞧。”
“如此就多谢郎君了。”
崔吉赶紧抱拳施礼,不过他也没抱多大希望,毕竟他娘治了好多年,也看过很多大夫,都没看好。
他也因此被拖累到二十三四了还没成婚。
“不知郎君要买什么样的下人?”
“我要买两个识字的侍从……”她想买一个认字的放在衙门里用,她目前身边就青四,真的不够用。
“另外,买几个人放在山庄里当杂役,再买几个能侍弄土地的……”
“侍弄土地的?郎君不用佃户?”
“不用佃户。”她的身份目前来说很特殊,只有把卖身契握在手里的人才放心。
这次回苍屏,她也挑了几个人,只是他们赶到京城还需要一段时间。
崔吉道:“识字的怕是不好买,这事只能碰巧。”
“婢女可要?”
“也带几个来看看吧。”
目前她在陈家,倒也要不了婢女,但为长远打算,趁人还没注意到她在买下人就先买几个准备着。
二人到了牙行,崔吉熟门熟路的把晁冷带到一个厅里坐着:“郎君稍候,我去跟牙婆说下,领几个人来给郎君瞧瞧。”
不一会儿,崔吉和一个看上去很精明的妇女带着十几个少年少女走了进来。
牙婆一进门看见这少年郎君极为俊美,穿着贵气,看着不俗,就知道不是一般的。
立刻笑容满面地行礼,“奴家姚牙婆,见过郎君。”
“姚牙婆不必多礼。”
姚牙婆指了指身后的那些少年男女,说道:“不知郎君想挑什么样的?你看看这些有没有能看中的?”
少年们进门后自觉站成了一排,待晁冷挑选。
晁冷温和地问道:“你们当中可有识字的?”
那些少男少女们都微微低着头,有几个胆子大些的抬头怯怯的看了晁冷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姚牙婆立刻笑着说道:“哎,郎君,不瞒你说,进了我们牙行的,多是穷苦出身,哪有机会读书识字来着。”
“不过呢……”她看着一个少年,“也真巧了,今儿还真有一个。”
那个少年长相端方,年约十三四岁。
“抬头,”晁冷看着他,问道:“你识字?”
少年抬起头看着她,口齿清楚的回道:“回郎君,我曾经在别家做过书童,跟先前的郎君稍稍认识几个字。”
“哦?你叫什么名字?那你为何不在那家做书童了?”
少年眼神黯淡几分,声音也低了些,“我叫赵云琅,主家家道败落,生活无以为继,所以……”
晁冷听他说话不卑不亢,条理清楚,看着也是个实诚的,心下有些满意。
“家中可有别人?家住哪里?”
“没有了,我是孤儿,溪州人,当年溪州水灾,家人罹难,我流落在外,被之前的家主收留……”
“这么说,旧主对你有收养之恩?”
“对的。”
姚牙婆这时插话道:“这孩儿是个知道恩义的,听说原主家是不忍卖他的,还是他自愿卖身解主家之困。”
“那如果,我买了你,你会不会仍心系旧主?”
姚牙婆没想到晁冷如此问,一时竟觉得好心说了坏话。
她虽是牙婆,也喜欢云琅这少年。
赵云琅沉默片刻,才道:“若是郎君买了我,我自然会忠于郎君,既然出来了自然与旧主没了瓜葛,但旧主收留之恩,云琅也不会忘记……”
晁冷看着他,沉吟片刻才问道:“我需要个贴身侍从,你可愿意跟着本郎君?”
赵云琅还没开口,姚牙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唉哟,碰上郎君这样尊贵的人,是他们的福气,他们哪里有不愿意的。”
晁冷没接姚牙婆的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叫云琅的少年。
“我愿意。”
“好,就你了。”
姚牙婆很高兴,“看来你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遇到好主子了。”
晁冷看了看她,不愧是做生意的,说话会说话。
“其他的人,虽然不识字,可也都勤劳实在,崔吉跟我说了郎君的要求,我带过来的可都是好的,郎君可要多挑几个?”
“我需要几个人去庄子里做杂役,愿意的举手。”
除了女孩子,大多数男孩都举手了。
这些放在山庄里的,晁冷没有细问,大致询问几句,选了四个比较忠厚勤快的。
姚牙婆喜上眉梢,问道:“郎君,可要选几个婢女?”
晁冷点点头,嗯了一声,“要选几个。”
她话音刚落,有个胆大的女孩子就抬头看了一眼。
晁冷敏锐地注意到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女孩子大概十六七岁了,长的不错,尤其那双眼睛,水雾妖娆,顾盼撩人。
好一双媚眼。
晁冷不动声色地看向众人,“说说看,你们叫什么名字,家里有些什么人,会做些什么?”
媚眼女孩,第一个抢着说道:“奴名柳映雪,今年十六岁了,家中有父母兄嫂,以前在大户人家做大丫头,主要伺候主子的饮食起居。”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含羞带娇看着晁冷,顾盼生辉。
晁冷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拿起茶盏在手中把玩,余光注意到姚牙婆的脸色不好。
“你伺候的旧主是男是女,年纪几何?”她问道。
“年纪二十,”女孩迟疑道:“是……是男子。”
“你为什么离开了原来的主家?你还会些别的吗?比如女红?插花?厨艺?”晁冷继续问她。
“都,都会一些。”这女孩子回答的时候自动忽略了晁冷的前一句问话。
晁冷听完点了点头,看着另外的三个女孩说道:“你们也说说自己吧。”
她随意指着一个年约十三四左右的女孩,“你先说。”
“婢子名叫池小青,今年十四了,家中只有一个妹妹。原在一户人家做过二等丫头,会女红和厨艺,侍弄花草的也会些。”这女孩说话倒是不卑不亢的,也没有抬头看晁冷。
“因为什么离开了原来的主家?”晁冷不咸不淡的问道。
“这……婢子在打扫案几的时候打碎一个花瓶,被主家卖了出来。”女孩子顿了一下,随即坚定的说了出来。
晁冷的余光注意到姚牙婆的面上有惋惜之色。
没想到,这个贩卖人口的牙婆,竟是个好心肠。
在这奴仆命贱如草的古代,还真是不容易。
“你在原来的主家经常打碎东西吗?”
“不是的,就一次。”小姑娘终于抬起头申辩,有两分被冤枉的着急。
她抬头晁冷倒是看清了她的长相,倒还算清秀,眼神干净又有点倔强。
晁冷看她两眼,不置可否,转而看向另外两个女孩。
池小青神色黯然的低下了头。
“奴婢十一岁,叫毛三丫,家里有父母,奶奶,还有兄弟姐妹七个,会打扫挑水劈柴等粗活。”
这女孩,瘦瘦小小,说话细声细气。
这么大点,就出来做事,造孽啊。
晁冷是真不忍心用这么小的童工。这家人倒是挺能生的,生得多又养不起,孩子跟着可怜,晁冷心下一声叹息,目光转向了最后一个。
“奴婢叫罗盼娣,今年十二岁,会做些粗活,家里除了父母,祖父母,还有四个姐姐。”
这个女孩子声音小的像蚊子叫,晁冷仔细听才听清楚。
是个老实孩子,但上不得台面。
随着这些女孩子说完,晁冷注意到那个叫映雪的女孩,脸上的优越感似乎越来越重。
想来她觉得自己是大户人家做过一等丫头的,长的好,见识多,资历好,处处要高这几个女孩子一头。
“池小青,”晁冷唤到。
池小青听到晁冷唤她,抬起头来。
“就你了。”
那女孩听到晁冷的话明显一愣,她原本以为自己没机会了。
没想到,柳暗花明。
“还有你们俩,毛三丫和罗盼娣。”
这两个,虽然能力不出众,但胜在老实。
至于能力,在她手下,花点心思培养就是了。
目前她最看重的就是人品。
关键是毛三丫这样的童工,被别人买去,不知命运会如何,在她手下,总能不会让她们活得艰难。
她虽不是救世主,但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被她点名,毛三丫和罗盼娣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如黑夜里最亮的星,耀得晁冷心头一热。
此刻,那个叫映雪的女孩脸色很难看。
“郎君,我呢?”
晁冷摇了摇头,“我们无缘主仆。”
柳映雪抿嘴沉默半晌,终于不甘地问道:“郎君为何不选我?我明明比她们好。”
“哦?”晁冷朝她淡淡一笑,“我倒觉得她们三个也很好。”
只说这三个人好,没有说她不好,既是彰显自己的风度,也算是给她些体面。
这时池小青小心翼翼地问道:“郎君不介意我是打碎花瓶犯了错才被赶出来的?”
“相对一个花瓶来说,做人诚实更加重要。再说了,本郎君有的是钱,不怕你打碎几个花瓶。”
晁冷冲她友好地眨眨眼,“但也不能随意打碎花瓶哟。”
池小青连忙保证道:“不会的,婢子以后一定会小心的。”
姚牙婆立刻笑着说道:“这丫头是有福气的,碰上个好主子。”
“就他们几个了。”
姚牙婆笑眯眯的说道:“好好,这就准备身契。”
这一次,这个郎君一下买了八个人,一大笔进账呢。
刚准好卖身契,青四找了过来。
“主子,我来接你了。”
“嗯。”
“姚牙婆,他们几个你能不能帮我送到陈府去?”
“陈府?可是国公府?”
“没错,劳烦牙婆了。”
“不麻烦,应该的应该的。”
姚牙婆嘴上应着,心想这少年竟然是陈府的公子,怪不得贵气逼人。
陈府向来善待下人,这几个孩子还真是好运气。
“崔吉,你跟我走,我还有事问你。”晁冷道。
“是。”
现在知道她是陈府的人,崔吉更加恭敬了。
陈府如此名门大户,他也是知道的。
突然他想到,听说陈府认了义子,人称清之郎君,听说容貌俊美如天人,如今在陛下跟前做事。
不会就是这位吧……
“公子,你可是清之郎君?”
“正是,你听说过我?”
“我们牙人,听到的消息总会多些。”
晁冷笑笑,正因如此,她才想问他事。
两人坐上马车,崔吉问道:“不知郎君想问什么?”
“你可知吕岱善此人?”
怕崔吉不知他名字,晁冷又道:“外号吕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