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陈安红肿的小眼睛亮了一下。
陈望压低声音道:“你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外,我忧心不已,还请你亲自监视他俩动静,有异常举动,随时密报于我。”
“好说,长公子放心,谯国夫人和我也都觉得这是俩妖道,我这就去办。”
“嗯,”陈望点头道:“对了,叔父,我昨夜梦到父亲了。”
“啊!太尉可有何示下?”陈安一脸急切地问道。
“额……”陈望一边食指敲着桌案,一边思忖着道:“这样,明晚开始我彻夜为父亲守陵三日,你也来吧,咱们细细说起。”
“好,好,那事不宜迟,我赶紧去找寻那俩妖道。”
“去吧。”
目送着陈安身影出了大堂,陈望在座榻上闭上了眼睛。
他上要应对朝廷,外要应对胡虏,内要应对属下,还要应对诸多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
父亲啊,我一没有你的万夫不挡之勇,二没有你的深谋远虑,三没有朝廷根基,四没有世族支持,五没有左膀右臂,你让我怎么掌控接下来的局面?
思忖了一会儿,忽然想到柳绮找他有事,遂起身向后院走去。
来到东侧柳绮房门口,轻轻敲响了房门。
屋内传出柳绮标志性娇滴滴地声音,“进来吧。”
陈望推门进去,只觉一阵浓重的木槿花香气扑鼻而来。
不禁皱了皱眉头,走了进去,心道,父亲去世了,她还有心思涂抹香粉。
抬头见柳绮坐在座榻上,身前案几上摆着瓶瓶罐罐,用毛笔蘸着颜色不同的香料调制香粉。
“儿,拜见母亲。”陈望躬身道。
柳绮抬眼看了一下,垂下长长的睫毛,边继续调制边道:“望儿,过来坐。”
待陈望坐下后,她才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将刚刚调好的香粉盖了上了盖子。
“不知母亲唤儿来有何事吩咐?”陈望在座榻上略一躬身问道。
柳绮忽闪着大眼睛道:“望儿,昨晚你与谯国夫人和陈安说话到很晚,是不是谈到将来打算,母亲想听一听。”
“回母亲,儿昨夜主要跟大娘和陈安商量了为父亲出殡事宜,打算回建康安葬父亲。”陈望如实答道。
“回建康你就得丁忧守孝三年,那洛阳怎么办?兖州怎么办啊?”
“今早大堂议事,大家举荐褚歆暂代兖州刺史一职,由陈安辅佐。”
“望儿,你糊涂啊,”柳绮柳眉皱了起来,责备道:“那都是外人啊,为何不让你二弟留在洛阳代行使刺史一职?”
“与众位文武官员商量,洛阳已经放弃了,我们举家回建康,褚歆他们回谯郡,”陈望一五一十地道:“二弟年幼,恐难以服众,褚歆乃太后之弟,外加陈安也是父亲左膀右臂,兖州应是无碍。”
“望儿,再怎么说你二弟也是咱们陈家的人,你我才是一家人,至于你大娘……”柳绮犹豫了片刻道:“她可不是你亲娘啊,更何况陈安、褚歆之辈,毕竟有远近之分。”
陈望一阵子厌恶涌上心头,和司马熙雯交谈过多次,她可从来没有说过半句柳绮还有父亲的心腹陈安的远近,遂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只听柳绮放缓了语气,耐着性子地又道:“望儿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母亲也是为你和咱广陵公府好,如今你父不在了,你父手下这些人都在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心怀叵测,也未得知,你可要慎重啊。”
“嗯……”陈望依旧低着头,应付了一声。
“望儿,江北四州本是我们颍川陈氏的地盘,是你父十几载来浴血奋战打下的基业,我们全家都回建康,那连最后的兖州也就不保了。”柳绮边说,边抑制不住抽泣起来。
见陈望不言语,以为他在考虑。
遂抹了抹眼泪,又压低声音,耐心地劝慰道:“你二弟在谯郡,由杨佺期和陈安共同辅佐,岂不是更加保险一些,三年后你再回来,你们兄弟俩依然可以继承你父遗志做大事,北征鲜卑,西平氐秦。”
陈望抬头,躬身道:“母亲,儿希望您不要干预政事——”
柳绮打断他的话,厉声斥责道:“怎么?你大娘能干预,我就没有发言的权利吗?你是她儿子还是我儿子?”
陈望忍无可忍回道:“大娘毕竟是父亲的结发妻子,在江北的影响力有目共睹,儿初来洛阳,还需大娘协助,母亲何苦非要跟她争个高低?”
“你这个逆子!”柳绮勃然大怒,伸出葱白玉指点着陈望道:“我说的话你一点不听吗?”
陈望躬身一揖,但语气却有些严厉了起来,他坚定地道:“对的,儿自然会听,但眼下最主要的是为父亲操办后事,母亲却不操心,倒是操心些不相干的事来了。”
柳绮变了脸色,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你这个逆子,竟然教训起母亲来了,你回建康吧,你们都回建康吧,我和你二弟、三弟不回了,就死在洛阳行了,啊……夫君啊,你看看你刚走,这个逆子就对我无礼了……”
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悲恸,那样绝望,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似的从眼窝里倾泻出来。
自陈谦发病后,她做了多种努力让儿子陈顾接任广陵公和领江北四州实职。
给这个从建康来的小子一一化解。
自己费尽心思勾上手的江北第一名将杨佺期,眼看得手,被陈安关键时刻搅了。
不远万里重金请来的杜炅、孙泰,联系了燕国足足七万鲜卑铁骑,被陈望击败。
最后一招软硬兼施,陈望竟然油盐不进。
看着身子颤抖,几近晕眩的柳绮。
陈望有些于心不忍,但又不知该如何劝慰。
只得站起身来,躬身一揖到地,轻声道:“母亲保重身体。”
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后面只听“稀里哗啦”,柳绮将桌案上的香料瓶子全部推到地上,然后伏案大哭起来。
回头看了一眼,柳绮娇躯痉挛地起伏着,后颈骨忽高忽低。
叹了口气,心一横走出屋门。
却见陈胜谯、陈顾、陈观姐弟三人躲在门口,侧耳偷听。
见陈望突然推门出来,三人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陈胜谯银盘似的俏脸上有些紧张不安,陈顾表情复杂而陈观的大眼睛里却是仇恨和愤怒,三人一起望向陈望。
陈望一脸铁青,嘴唇哆嗦着想要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转身向大堂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