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夜,月色如银,洒在黄河波澜不惊的宽阔水面上,泛起一道道银色涟漪。
船头劈开河水,发出响亮的哗哗声和船下传来水手摇桨的吱呀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陈望站在艨艟舰的最前端,看着茫茫黑夜,仿佛自己正身不由己飞进一座黑漆漆的无底洞。
“平北将军,人已经在船舱中聚齐。”不知何时,辛恭靖来到他的身后,低语禀报道。
陈望转过身来,缓步向船舱走去。
进了船舱,里面充满了松油气息,稍显昏暗的灯光下,两侧黑压压的坐满了人。
见陈望进来,众人纷纷起身,一起躬身施礼道:“参见平北将军!”
陈望微微颔首,从中间走过,忽然看见拓跋珪正和贺蔚也站在里面,他伸手抓住了拓跋珪的手腕,拉着他一起走上了正中的座榻。
此时的拓跋珪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但是陈望此举还是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陈望眼角的余光看着惴惴不安的拓跋珪,不禁想起了十六年前在洛阳的那个夜晚,自己的手腕也是被陈安叔父抓着,带到了主座榻上。
在那一刻,他成为了兖州之主。
(见第一卷25章)
十六年后的今天,他也要扶立一个,不是一州之主,而是朔北霸主。
陈望和拓跋珪并肩站在主座榻上,双手轻轻地按着拓跋珪肩膀,让他坐在了正中,然后双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沉声道:“诸公请坐。”
随着众人窸窸窣窣坐下,陈望依旧站着,看向贺蔚道:“请拓跋夫人回避,我们要谈政事!”
贺蔚俏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一双丹凤大眼睛死死盯着陈望,充满了幽怨之色。
半晌,她长舒了一口,屈膝下拜,一言不发,转身去了后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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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众人面,陈望这一对贺蔚不甚礼貌的举措,反而给年少的拓跋珪种下了深刻印象,从此北魏的“子贵母死”继承制若干年后形成。
而拓跋珪最终也死于这个制度之下,他至死都不明白儿子拓跋绍的弑父原因,“我要传位给你,你却杀了我。”
《魏书·太宗纪》记载:“初,帝母刘贵人赐死, 太祖告帝曰:‘昔汉武帝将立其子而杀其母,不令妇人后与国政,使外家为乱。汝当继统,故吾远同汉武,为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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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走后,陈望坐在了拓跋珪身边,借着因船颠簸而忽明忽暗的油盏光线,看向两侧众人。
左上首依次坐着穆崇、安同、长孙肥、叔孙建,他们的后排坐着来自洛阳太学的张兖、崔宏、邓渊、李先、许谦、晁崇。
右下首坐着李暠、杨定、辛恭靖、武壬、花弧。
他许久未说话,整个船舱里笼罩在了一片压抑、凝重的气氛里,令人窒息。
良久,陈望声音略带沙哑地道:“此行仓促,事出突然,未及向诸公道明原由。只有两个目的,其一是立拓跋珪为代王,其二借朔北诸部骑兵驰援凉州。”
众人一片惊骇,除了事先已经聆听陈望命令的穆崇和杨定之外,包括大将李暠在内都有些目瞪口呆。
陈望敛气凝神,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等待众人消化这一消息。
少顷,他看向拓跋珪,手指向穆崇、安同、长孙肥、叔孙建四人道:“此四人在军中历练已久,终日与骁骑营将士训练,已达兖州将领资格。将来为你主要战将,又为你拓跋代国属下部族族人,你们在一起已有六载,应信赖之。”
“孩儿当他们如手足一般。”拓跋珪操着少年刚刚变声的粗嗓门儿,躬身答道。
陈望赞许地点了点头,又抬手指向他们几个人的身后,对拓跋珪接着道:“这六人你可能不认识,我也是第一次见,你们各自报上名号。”
身材敦实,面容和善的张兖站起身来,向陈望躬身一揖道:“禀平北将军,学生张兖,字洪龙,出自幽州上谷。”
陈望抬手指了指拓跋珪道:“见过代王。”
“学生参见代王。”张兖赶忙又向拓跋珪躬身施礼道。
拓跋珪看着眼前这位四十来岁,胡子拉碴的儒士向自己行礼,手足无措,刚要站起,被陈望按下,在他耳边低语道:“说请起,或者平身。”
“张,张先生,请起。”拓跋珪学着陈望的样子,抬手道。
张兖坐下后,身材瘦削修长的崔宏起身,向陈望和拓跋珪分别躬身施礼道:“学生崔宏,字玄伯,出自清河崔氏。”
拓跋珪抬手道:“崔先生请坐。”
身材魁梧,国字脸的邓渊起身施礼道:“学生邓渊,字彦海,出自安定邓氏。”
拓跋珪抬手道:“邓先生请坐。”
邓渊坐下后,陈望问道:“氐秦车骑将军邓羌是你何人?”
“乃学生祖父,家父上邓下翼为次子,因关中战乱,父母离散,来到洛阳。”邓渊躬身答道。
众人一片惊叹,这是氐秦战无不胜,从无败绩的第一名将邓羌之后。
接下来是身材矮小,但一看就是精明强干的李先起身道:“学生李先,字宏仁,出自中山李氏。”
“李先生请坐。”拓跋珪抬手道。
李先坐下后,他身旁头发花白的儒雅老者起身,躬身施礼道:“学生许谦,字元逊,出自代郡许氏。”
拓跋珪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陈望,陈望微笑道:“想问什么就问。”
拓跋珪又转头看着许谦问道:“许先生这般年龄为何也在洛阳太学?”